黑无常沉声转问:“他在问你的年龄。”
“哦,乡下人,听不懂老爷文绉绉的说话,让老爷笑话了。”老妇人掩嘴笑了几声,接着答他:“我四十二了,我当家的四十五了,到了这把年纪,终于得了一个儿子,我终于也争气了一回,为我当家的留了个后。”
“福气,福气。”白无常擦净了手,回身坐下,端起水杯,又轻轻问:“儿子取名字了吗?”
“这个……小名儿倒是取了一个,也不怕老爷笑话,叫狗蛋儿,贱名好养活嘛。”
一听到狗蛋儿这个名字,婴儿憋起小嘴儿,满眼委屈,哼哼唧唧的好像要哭,幸亏有黑无常对他轻轻一笑,才没招来他叫闹。
她那么美,你们叫她狗蛋儿?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白无常咽下责备,认真的问老妇人:“孩子的正名取了吗?”
“估计已经取好了。”老妇人撇了撇嘴,有些心疼的说:“我当家的偏得掏钱去找县里的先生给孩子取名字,说是怕老来子养不住,必须让先生给算个好的。这不,一早就拿着孩子的生辰八字走了,到这个时候了,估计先生已经给孩子算好名字了。”
放眼望去,院落子四处穷苦,肯为孩子的名字掏出钱来,孩子的爹也真是疼儿子心切。
“敢问大嫂夫家贵姓?”白无常又问,顺手从凉水里拿起一只李子,再吃一个。
“什么贵不贵的,我当家的姓田。”
吃过了李子,白无常擦净了手,转头问黑无常:“这位少爷眉宇不凡,一定满腹学问,如果让这位少爷替田家的小公子取一个名字,该是什么好呢?”
看着婴儿明亮如星的眼睛,黑无常轻轻唤着:“田天添。”
三字叠音的名字,是你最喜欢玩的游戏,喝了孟婆汤,许你忘,不许我忘。
你所有的名字,我都一一铭记。
田天添,会不会是你期许的名字?
默默无声,心里苦问,婴儿笑面如春,好像十分喜欢黑无常的轻唤,十分喜欢这个名字。
嘴里念念有词,白无常点了点头:“老来得子,如同老天为田家锦上添花,天添,田天添,是个好名字。”
自语过后,笑问老妇人:“不知道大嫂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田天添?听着倒是挺好记的。”老妇人笑了笑,随即摇了摇头:“我喜不喜欢没用,孩子是姓田的,得我们家男人来定,他已经花钱算名字了,所以……”
话到一半,老妇人为怕得罪了有钱老爷,不再说下去了。
再狠狠看了看怀中婴儿的俏丽,黑无常凝气正神,对婴儿承诺:“田天添,既然你已是个男儿身,十六年后,我必来寻你,若不能将你教导成天地间的第一英雄,我自断筋脉!”
承诺过后,黑无常满目不舍,用心记下婴儿的每一次呼吸,终于狠心抽离了手指,纵身远去!
他一离去,孩子大哭,老妇人大惊:“我的妈呀,他……蹦蹦跳跳几下子,怎么就没影了?”
遥望黑君远去的背影,白无常面色沉静,一派肃容,正色与老妇人说:“就叫田天添,不可改名字!”
说完话,白袖舞去一桌的累赘,打翻盆碗。
白袖扫过桌面,留下一大堆黄金,把整只桌子埋了起来,映亮了院落。
看得老妇人面目呆傻,白无常站起身来,沉声叮嘱:“这堆钱财供你们夫妇抚养田天添,高楼琼宇,锦衣玉食,不得出半点差错!”
说完话,大步出院,老妇人抱着孩子紧忙追赶,一个头磕在地上,感激涕零:“大仙留下名号吧,我们为大仙建祠堂,立牌位,天天供奉啊。”
弯下腰,白无常轻轻晃了晃孩子的小肉手,也是满目不舍。
心疼的滋味,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出,只有疼过的人,才会知道。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祈盼他日还有再见时吧。
挺起胸膛,白无常笑回老妇人:“我叫一见发财。”
老妇人用心记下了这个名号,刚要再抬头谢恩,却已不见了白无常的身影。
这一切,恍若身在梦境。
回身走向一堆金子,从里面捡出一块,用牙一咬,软的,甜的。
果然是真金!
真是一见发财!
孩子哭,大人也哭,再次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谢谢一见发财大仙,谢谢一见发财大仙。”
重重的吻,落在孩子的脸上,老妇人抱紧他:“田添天,你个狗蛋儿,你修了八辈子的福,投生到了一个富贵人家。”
天高云深处,寒风凌厉。
黑无常负手下望,看相拥而哭的母子,真想万年定在空中,不忍离去。
她的美,一分而二。
十六岁的年华永驻,留在了冰冷的地府里。
魂魄不灭,依旧轮回,造就了一个俊美男儿。
情,不知道你的真名字,想唤你一声都不能。
一切,恍若昨日。
一切,遥不可及。
任寒风吹进粗布麻衣,任霜雪抹去半脸血迹。
心里孤寂时,听到身后轻言:“她的心愿,天下太平。”
回目望,白君在后,同样满目离愁。
“天下太平?永不可能。”
一声苍白,吹散寒云。
“也许不可能,也许可能。”
白无常摇扇召来行云,托住二君。
“不去走这条路,你永远不知道尽头是什么。”
行云飘渺,载不动,许多愁。
离人无影,心萧瑟,是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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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胡搅蛮缠
那夜,在崖顶寒风中,她曾求黑无常放过断山力王,以自己的秘密交换。
这个秘密是什么?
也许她想告诉黑无常,她才是蛇王的义女。
也许她想告诉黑无常,她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那天,在深水潭边,她曾赢过黑无常一件事,说很快就会让黑无常去做。
这件事是什么?
绝对不会是在东海边,要黑无常亲手杀她。
绝对不会是在弥留之际,要黑无常放过养父。
那晚,在冷水溪畔,她曾满脸苦楚的对黑无常说她怕。
她究竟在怕什么?
绝对不会是怕死,因为她是大勇之人。
绝对不会是怕黑白君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责怪她,因为她知道,他们总是宠她。
这些答案,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但她,永远说不出来了。
也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每天,都有无数的答案,悄悄消失在人间。
随魂,永别。
遗憾,是人生最大的苦难,也是人生最大的魅力。
如果无遗憾,人生不完整。
奈何桥,古老沧桑。
黑石铺就,石上有寒冰覆裹。
桥上没有扶栏,一步一冰雪,一步一心寒。
小心翼翼,千万不能掉到河里去。
奈何桥下忘川河。
忘川河里无河水。
骨做河床血流淌。
铜蛇铁狗争相望。
一步滑落,皮骨分离,肉做血食。
这就是奈何桥,它能奈你何,你能奈谁何?
平日里过奈何桥,无人管你,自求多福。
今日里过奈何桥,不但有人管你,保证你掉不下去。
一条铁索,穿过万千鬼魂。
铁环如勾,勾住琵琶骨肉。
黑君无常站在桥东。
半叶羽扇,消融石上寒冰。
暖风送春,笑迎八方财神。
白君无常站在桥西。
由东向西,鬼魂们胆颤心惊,渡桥如命。
东西一条线,走过百万鬼。
在生前,有的人是东西,有的人不是东西。
不管你是不是东西,到了这儿,你得先做财神。
“来来来,排好队,先往这边来。”
轻摇羽扇,步态悠闲,白君引来一队过了桥的鬼魂。
带他们走到一座石桌前。
石桌高的像小山,仰头不见顶,垂下一副对联。
白纸红字,歪歪扭扭。
上联:给钱,死罪不免。
下联:没钱,活罪难受。
横批:油锅磨盘。
“识字的念给不识字的听一听。”
鬼魂们立即议论纷纷,有的在阳间听闻过油锅磨盘的狠辣,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想跑,有铁链锁着琵琶骨,半步不能移。
呼啦啦的跪倒了一片,纷纷求无常大人饶命。
见鬼魂们都吓破了胆,白君点头微笑,指给鬼魂们一条明路:“对联写的很清楚,只要钱够数,可以不遭活罪。”
用羽扇指向石桌左边,朗声说:“肯掏钱的,将钱放到这里,可以赎一些你做过的人间罪孽,我带你们走阳关大道。”
敲诈过后,又补了一句:“如果觉得自己在人间问心无愧的,也可以分文不给。”冷笑一声,阴损的再说:“你可以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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