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嘿嘿一笑,未见他身子怎么动,只是左手伸到桌下,几道影子闪动,待得再次伸到桌面上来,竟已将那些跌落的酒一一接在手心,未曾漏掉一滴。他满意地掂了掂,就着口喝了,再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老……老……老贼!”
落魄书生好不容易自口中憋出几个字来,但无论怎么努力,也掩饰不了哆哆嗦嗦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吆喝,倒像是乞求一般。
那老头并不抬头,转了转酒杯,开口道:“‘云风寨’的寨主司马云风,上个月你的二姨太给你生了个女儿吧?老夫手下从不留遗孤,今日就饶你一命,再给你三年时间,滚吧。”他声音嘶哑如破金,听来让人极不舒服。
庄稼汉子全身抖得如筛子一般,那张本来刚毅的脸,此时已衰弱得一塌糊涂。听了那老头的话,扶着桌子,好不容易站起身来。他也觉得应该回一声,但肺里这个时候好像已经一丝气也没有了,怎么也发不了声。终于决定还是不说为妙,便向前迈开一步,不料脚下酸软,实在是支持不住,一下跪倒在地。好在手还有些力气,四肢并用,拼了老命爬出店门去了。
落魄书生往后一步,眼角一瞥,只见左手的回廊里坐着的四个行脚客商,仍旧悄无声息的喝酒吃饭,对于这边发生的惨烈争斗视若无睹。他顿时怒从心起,况且自觉已无生机,豁出去了,大声吼道:“霜雪四剑,原来虚有其名,虚有其名!”
那四个行脚客商眼皮也不多眨一下,继续吃喝。落魄书生一边盯着老头一瞬不瞬,一边继续高叫:“……原来都是贪生怕死之辈,见到铁杖老贼,屁也不敢放一个!出来啊,有种出来跟老贼拼了啊!”
那老头哑然失笑,伸手捻了花生,放在嘴里慢慢地嚼,乐呵呵地静看落魄书生干叫。那书生叫了一阵,里面始终不理不睬,自问也没那个胆子敢当真冲进去喊,终于把心一横,铁扇举到胸前,向那老头道:“老贼!我萧某自知不敌,可是杀父之仇,不得不报!有种就上来跟小爷我真刀真枪的干!哼哼,你一介成名前辈,杀我这样的无名小辈,日后传到江湖上,不知羞也不羞!”
老头呵呵的笑出声来,嘴里嚼着花生,含糊不清的道:“你……你真要是有种,就像阮雄夫妇一样上来硬拼呀,却去求人帮忙。铁扇王萧余有你这样的儿子,那才当真羞也羞死了。”
落魄书生怒道:“住口,不许提我爹……”
话犹未尽,有一事物突然呼啸着直奔面门而来,声势惊人。落魄书生吓得魂飞天外,想要躲闪已然不及,当下用力一咬,正咬在那事物上,只觉牙关一阵剧痛,折缺门牙两颗。
他惊惶之下连退几步,被凳子一绊,险些摔一跤,只道是中了什么暗器,吐出来一看,却是一枚花生——门牙缺了,花生却仍旧完好,这份内力委实可怕。
书生掌心托着门牙与花生,耳边雷鸣般“咯咯咯”的响,那是剩余的牙齿在使劲相互撞击,说什么也止不住。
只听那老头如刀锋一般冰冷的声音传来:“我数到三,你若还不自行斩断右手,给我屁股朝天地爬出去,你就准备好没有四肢的过下半辈子吧。一。”
落魄书生再看一眼左边走廊上大吃大喝的几个人,脸色一时三变。
那老头道:“二……”
落魄书生再无迟疑,终于一狠心,左手提起铁扇,使劲一劈。不料左手劲没有右手那么大,劈了两、三下都未能斩断手骨,痛得几欲昏死过去,耳听那老头又要喊“三”了,委屈得哭出声来,嘶声叫道:“这、这不是在砍吗!”
那老头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萧兄,你见到了吗?有子如此,也算你前世作孽,今世有报,哈哈哈哈……滚吧,永远不要让我见到你!”
窗外“格”的一声轻响,与刚才那阵几乎震塌楼板的响动比起来,几乎难以察觉,但阿柯立即注意到了。他不清楚那阵激烈的崩裂声,和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是怎么回事,也没时间多想,现下唯一要考虑的就是怎么样应付眼前的危险,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有一刻,他满脑子都是小真的影子——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在隔壁,有没有掺和进去,有没有受伤……不过一想到小真的父亲,这念头就从极远处“嗖”的一下收回来,撞得一颗小心脏怦怦乱跳。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摸着那把从不离身的可可给的短剑,仔细聆听窗外的动静。
床板微微动了一下,那少女在下面拿什么东西捅。阿柯伸手到床下,拼命挥了挥,要她稍安勿躁。这丫头,年纪轻轻的,毛躁得不得了——阿柯想——否则怎会一上来就射这么多支箭,插得他像刺猬一样?自打离开林芑云之后,说不出的倒楣,一路磕磕碰碰,身上的伤就没断过,好不容易眼看就要在这四境闻名的令城老店混出生天,转瞬之间,却又要开始亡命拼杀了。
想到这里,阿柯心中酸楚,眼角发涩,肚子里哀哀长叹——命啊,怎么就老跟我过不去?
床下又是一捅,震得他伤口一跳。阿柯鬼火直冒,抡起拳头,刚要擂回去,突然一惊,察觉到窗户上有个小小的黑点显露出来。他赶紧收手,盖好被子,凝神看过去。
不错,果然是一支细小的竹管,捅破窗户纸慢慢伸了进来。略停了一停,有一丝白烟若有若无的从中透出,借着靠窗边昏暗的灯火,可以见到烟气渐浓,向四周迅速扩散开去。阿柯虽然知道有香炉阵保护,也不由自主伸手捂住口鼻,减慢呼吸。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少女自床下甩出一只茶杯,“匡啷”一声,在床前摔得粉碎,同一时间,阿柯一只手伸出被子,无力的垂在床缘。
窗外之人又等了一会儿,那支竹管被抽了回去,有一根手指悄悄的将小洞又捅大些。阿柯知道来人已经在观察迷烟似乎已生效,当下努力保持身子僵直。
“咯咯咯”的一阵响,窗外之人插进一支匕首来挪开窗栓,跟着“吱”的一声,推开了窗户。寒冷的腥腥夜风立刻卷进房间,带得轻纱帐子波浪般滚动起来。窗下的油灯也灭了,屋子里霎时阴森得可怕,院子里马棚的灯光透进来,将几个拉伸变形了的影子映在地板上,摇曳不定。
窗外之人又等了一阵,估计着迷香已被风吹得散了,一个翻身,悄没声息的跃进来。接着又是两声响,三个人进了房间,毫无迟疑的向床边慢慢摸来。阿柯屏住呼吸,暗自用力,等待着那雷霆一击……
“七哥,看!”有人忽然低呼一声,三个人立刻停住了脚。阿柯心中狂跳,以为计已被识破,刚要跳起身,却听其中一人道:“是袖箭!”
“嗯……是那丫头的。不过,为何在这柱子上钉有一支?”
阿柯暗叫糟糕,刚才急匆匆的收拾乱局,竟然遗漏了一支箭,想来应是钉在面窗的一面,此时外面灯火照进来,箭头放光,才被人发觉。
那人沿着柱子摸上去,道:“七哥,这里到处都有痕迹,你摸摸看。”
“有打斗?有人先来了一步?”另一个人问道。
“不太像,”那七哥沈吟道:“这袖箭上并无血迹,这些痕迹上也没有。那丫头的袖箭神出鬼没,准的很,不可能出箭落空。况且若有打斗,丫头也不会再留在这里了。先看看床上之人再说。”
三人再踱走到床前,其中一人悄然俯下身子,凑到床上躺着的人面前张望。阿柯事先解了头发,任其垂下,散得满脸都是,那人一时瞧不分明,便用手指勾住被子,轻轻掀开一角,见到被子下露出一袭黄衫。
“大哥,是这丫头,这衣服我认得!”那人回头低声道。
“是你爷爷!”阿柯突然粗着嗓子大吼一声,翻身跃起,双目圆瞪,龇牙咧嘴,状如中魔。那三人毫无准备,都是一声惊呼,还未回过神来,“噗噗噗”三声轻响,床前两人齐声惨叫,胸口要害已中了那少女自床下发出的袖箭,向后翻倒。那俯身查看之人却没发出一声,就被阿柯剑锋割破喉咙,立时了帐。
“成了!”那少女一声欢呼,身子一探钻出来。
阿柯突然暴喝一声:“回去!”声音惊惶,同时奋身扑来,少女一呆,胸口忽地一凉,毫无先兆的,一柄利剑已透胸而过。
奇怪的是,那突如其来的一刻,她完全感觉不到痛楚,也没有惊慌,只是非常的讶异,身子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之轻,仿佛只须展臂一挥,便可腾身而起,飞入天际一般。
还有一件令她惊异的,是阿柯那张因绝望和愤怒而睁大的眼睛,竟然隐隐闪动幽暗的蓝光……
接着就是无尽的黑暗扑面而来。
“来,干!”
四只酒杯一起举到空中,与几丈之外另一只酒杯遥遥相对,略一停顿,端酒的四位行脚商人几乎同时一仰脖子,“咕隆”一声干了。
“好,爽快。”铁杖老头赞赏的点点头,“咕隆”一声,也将自己的酒干了。他放下酒杯,叹道:“都十几年了,没想到还有人愿与我喝酒……哈哈哈哈!”不住摇头感慨。
四位行脚商人不动声色同时站起身来。这四人一般的衣着,一般的顶着高高的发冠,连腰带颜色都一般无二。最小的二十五、六岁,最大的已年近四十。他们四人师从同门,学一样的《霜雪无归剑法》,行走江湖也绝对是四人同路,绝无落单的时候,是以江湖上人称“霜雪四剑”。
相似小说推荐
-
三修奇仙 (泛东流) 起点VIP2015-06-01 奇幻修真 试个炼,他居然把传承千年的宝贝拐跑了?! 老祖气疯了,宁风牛逼了。 我要变强,我...
-
祖仙 (月下独醉) 创世VIP2015-06-23 东方玄幻我只需要实力,执手中之剑,杀出一条血路,创造属于我的秩序,披荆斩棘,荣登祖仙之位。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