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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死我活 [1-10部] (碎石)


段念跨前一步,突然虎躯剧震,猛的一刀砍在地上,撑住身体,终于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开始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显是内息错乱,以致内伤过重,终于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
阿柯心口越跳越快,翻来覆去的想:“怎么办?怎么办?他……他要死了,我该不该上去帮他一把?可是,可是那个沙老大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我自己伤还未好,怎么救人?”
沙老大眼角扫了扫躺在面前的仲旬,微微摇头。旁边一名黑衣人走前一步,一脚将他踢出圈外。倒是后面那群藏头缩尾的人中跑出几个来,匆匆将他抬到一边治疗。
沙老大皱眉道:“知道这叫什么吗?”
周围人不明白他这话指什么,都不敢开口乱讲。只见沙老大满脸愁容,似乎见到一件值得惋惜万分的事,在一干黑衣人面前跺了几个来回,突然暴喝一声:“这就叫贪图女色,自作自受,死不悔改!”
这一声灌足内力,震得场边的人都是一阵轰鸣。阿柯头晕眼花,再退一步,那上前帮忙的念头也被这一吼吓得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沙老大一指兀自喘息不止的段念,道:“这是什么人?嗯?关中霸刀!那一柄斩尽天下英杰的鬼影刀,当年是多么出神入化!我沙摹志在这柄霸刀面前,算什么东西?段兄持此刀,出关东、游塞外、上华山、下北海,孤身一人力斩湘南十三剑,灭北极门,灭无双剑庄,灭太平帮,杀第一刀客司马如,败神枪冷凌风,败飞刀张静,败天绝老人时,也不过二十二、三岁。嘿嘿,嘿嘿,二十二、三岁,就已经是天下公认的高手了。”
说到这里,沙老大连连摇头,慨叹一声,续道:“如此英雄,古来又能有几人?即使如鬼手大侠这般的豪杰,在段兄面前,亦是不敢托大。武林泰斗,少林的方丈智得长老,也只与段兄平辈而论。哼哼,我这什么‘血剑联盟’,在段兄面前,真是连狗屁都不如。”
他说这段话时,声音出奇的温柔,倒像是后生小辈在述说一段武林前事似的。周围人听到那些曾经显赫一时、大名鼎鼎的名字时,都是屏息静气,没想到当年轰动武林的如此多传奇,竟都是眼前这人创造的。阿柯曾听道亦僧说过,天绝老人自成名起,只败过一战,竟就是败给眼前这位霸刀段念,心中敬佩之心更甚。
段念略缓了一缓,似乎不胜其累,慢慢持刀后退,重又退到那女子身旁。这一次他再也支持不站,一跤坐倒在地。那女子眼中泪光盈盈,却嘴角含笑,掏出丝巾,为他抹去血渍。
沙老大看看段念,又看看那女子,哼了一声,转过来面对众人,似乎已对段念不屑一顾,竖起一根指头比画,声音变得凝重,对那十名黑衣人道:“你们要记住,牢牢记住,红颜祸水,最是沾不得的!这就是你们的榜样,我要你们看着,看这位霸刀段念的下场。”
一指段念,说道:“他本是可以逃的,甚至,反过来将我们统统杀死,以他霸刀的本事,有何不可?嗯,就是为了这个女人,如此英雄,竟然自甘堕落,如此绝顶高手,竟然做了缩头乌龟,和这女人一起逃起命来!更甚者,明知那女子所中之毒已深,早无回天之力,他竟舍掉性命为她疗伤,弄得自己金刚之身也败坏到如今的地步!哎!真是可惜啊可叹。”
他在那里长吁短叹,阿柯心中却一片冰凉,只觉此人心狠至极,天性良薄,如此下毒手害人,逼人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仍是出言羞辱,说得好像是别人自作自受一般。
段念始终紧闭双唇,不发一言。他内伤发作,痛得双手抖个不停,让人担心他连刀也拿不稳,一张脸上全是豆大的汗珠。但他的目光依旧那么炯炯有神,神色依旧那么冷漠高傲,默默的注视着场中诸人。若是谁给他目光射到,都不由得打个寒颤,仿佛是被他那冰冷的鬼影刀划过自己身体的某一部份,是以大家都装作在听沙老大讲话,谁也不敢往他那里看去。
只有阿柯从人群的缝隙中偷偷打量,不过也是颤了几颤。当段念偶尔回头看那女子时,眼中神采流动,竟是出奇的柔和欢跃,让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即将大祸临头还是大喜临门。
周围的人都是一声不吭,谁也摸不透沙老大的脾气,更加不敢在此刻胡乱开口。林中一时间静得出奇。不经意的,天上浓云卷动,遮天避日,这块林中空地也迅速暗淡下来。
沙老大摇头叹息一阵,转过身,又对那女子道:“段夫人——哎,我实在是不愿称你做段夫人,盖因你实在不配做段兄夫人。段兄如此为你,抛下江湖中人人景仰的霸刀不做,抛下关中铁刀盟盟主不做,甚至舍却性命,只独独为保你的性命。你却……哎,实在是有负段兄,有负你的夫君——当日在荆县城里,你始中毒时,明知已是无药可救,为什么就不干脆了断自己,而令段兄落到今天这个田地?”
阿柯勃然大怒!竟如此狂妄,只手遮天,判人生死?更何况对一位手无寸铁的柔弱女子,如此辱其名节,更胜过一刀将其杀死!
阿柯陡然一股热血冲上头顶,耳中嗡的一响,全身各处都因愤怒而颤抖。他一步跨前,便俯身去拣那把近在咫尺的铁剑。
就在这时,那一直悄没声息、匍匐在一旁的段夫人忽然咳嗽一声,用手撑着,慢慢坐直了身子。她满脸笑意,神色恬然,根本看不出是身中剧毒,且命在不测的样子。她那对漆黑的眼眸转动,在周围人脸上匆匆一扫。这一眼中温情流露,恰与段念那冰冷的眼光构成鲜明对比,让被看到的人只觉无比舒畅。
阿柯正自惊讶,忽听身后一阵脚步声响,那些离得远远的人又纷纷围了上来,都默不作声,呆呆的看着段夫人。阿柯一咬牙关,悄悄提起铁剑。
一个比洞箫还轻灵婉转的叹息之声传来,说不出的幽怨怜惜之情,大家都是一震。
段夫人朱唇微启,轻声道:“沙兄弟,我与夫君生死同赴之意,想来你是永不能理解的。旁人只道我薄情寡义,只有我夫君知道,我这样做,乃能令他不孤。什么生死,什么权贵,什么世俗,什么常伦,在我与夫君眼里,都比不上孤单二字。纵使天下人以我为最无情的女子,以我夫君为最无用之男人,那又何干?你别误会,我并非斥责与你,只是觉得你可怜。今生今世,你是不能体会所谓荣华富贵、生死轮回统统都渺小如尘这份感受了。”
“林姑娘以何教我?”半晌,李洛问道。
林芑云把玩着手里的青玉茶杯,饶有兴致地顺着前隋名家宫师芥所绘的含苞玉莲图花纹摸来摸去,一边无所谓地道:“那就要看李将军将欲何为了。庆功嘛,是公事,无论圣上以为败或胜,都是必须做的。但圣意如何,却是私心,在他心中,自有对这场战争的看法,旁人是无从琢磨的。就宴会来讲,无论开什么宴会,歌舞、诗词这些节目都是大雅之事,绝无可厚非。但这小丑剧,却是大大不同了——嬉笑打闹,非属正礼,无论题目内容如何,终究是取巧献媚。圣意安,则上上之吉,圣意不安,可就是最下乘之选了。”
李洛静静听着,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一句:“当今圣上是什么人?”
林芑云笑道:“李将军也非庸人呢。当今圣上么,小女子怎么敢胡乱评价?只知他战功卓著,用兵如神,二十余岁便已威震四海。灭东突厥,平吐谷浑和党项,平定高昌,真正是一统海内。前太子建成在的时候,他不能封太子,最后封了个什么天……哎,这些名称老是记不住。”歪着脖子想不出来。
李洛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封无可封,所以册命为天策将军,恒古未有之衔。”他回过头来,盯着林芑云的眼,问道:“林姑娘真是才思敏捷,人所不及,就这份将圣意与国事分开来想的心思,天下就没几个人能做到——你认为成算有几?”
林芑云答非所问的道:“我只知定国公又名哑公,却不知是什么道理?”
李洛道:“此乃圣上戏言所赐,盖因他老人家乃是响当当一名汉子,终日寡语,但言出必行,行而必果。据说当年率重骑兵远征西域时,三天之内,只说了三个‘走’字,急行数百里,追至阴山,将突厥灭亡。他老人家当着圣上说不了几句,除了会报军情,圣上不问,他便不说,更无一献谗之语。满朝文武中,也只有他能跟圣上默坐半日,还能让圣上欣悦无比,说出‘李靖既无言,则朕心甚安’的话。是以圣上赐他哑公之名。”
林芑云吐吐舌头,道:“果然,自古昏君悦行,明君察心。”
李洛怵然而惊,赫地站起身来,脸色煞白,像是突然领悟到什么关键,急不可耐的在房中走来走去,好一会才停下,嘴唇挪动半天,终于吐一口气,叹道:“好一句昏君悦行,明君察心!我竟糊涂到想不通这个道理,哎,真是一语中的!好!好!”
他略定一定,想起一事,又踌躇道:“嗯……只是……众目睽睽,都见到了我献的这出‘百丑闹春’……”不禁回头看一眼林芑云。
林芑云端起杯子,“咕隆咕隆”大大灌了一口,长长出口气,叹道:“啊,真是好茶。”双手顺势往前一送,那茶杯直摔出去,“吭啷”一声在李洛脚边摔得粉碎。饶是李洛见机快,立时收腿,但茶水四溅,长袍上仍给水溅湿一大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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