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钻进车里,只见车厢中间堆着高高一迭东西,正是两人的随身衣物、包袱、几百两银票、几十两碎银子,以及这一个多月来阿柯在各处乱买的小玩意。阿柯也不瞧她,只用手指指地板,示意可可坐下来。
待可可坐定后,阿柯双手齐出,抓起一件件事物,口中念着:“你的……我的……这是你的……我的……”一面将各自的东西摆在各自面前。衣服分完了,开始分钱。
阿柯拿着那厚厚一迭银票,仔细数了数,又凑到鼻子下用力闻了闻。可可正待他开始分,却见阿柯叹一口气,尽数将银票摆在可可身前,自己将剩下的几十两银子抓过去,一个个掂量掂量,装进口袋。
可可也不言语,看也不看,把银票往怀里一塞。阿柯一怔,跟着很愤怒的抓起银子往自己怀里一塞,也不掂量了。他一指那一堆小玩意,“嗯?嗯?”两声,再指指自己,表示是自己买的。可可点点头,阿柯赶紧全部将其挪到自己这边。
东西分完,阿柯从怀里小心的掏出一个布包,双手捧着。可可微微颤抖一下。阿柯眼睛紧紧盯着可可,一面慢慢展开包袱,露出十几颗圆滚滚的褐色药丸。
“石素散的解药,”阿柯慢慢道:“只剩这些。一、一共十八粒,你数数看。”
可可眼中神色变幻不定,伸出长长的手指,一一数了一番。
看着她仔细的数完,阿柯道:“其实……你功夫好,大可以乘、乘我病着的时候偷一两粒去,你却一直没动。咱们就这么分吧。”
点了六粒,用一块布包起来。可可看着阿柯的手,呼吸有些急促,却见阿柯包好布包,一把塞进自己衣裳,道:“我、我用半年,妳用一年的。”
他也不管可可反应,转身将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张大布用力包裹起来,笨手笨脚的捆扎好,回头一看,可可已将药丸收了起来,仍旧冷冷的看着自己。
阿柯这个时候突然很想骂人。
不为别的,他实在受不了这双冷冷的眼睛了——毫无意念的、毫无感情的,甚至……毫无生趣。天天如似,好像听不见自己给她讲故事讲得嘴都干了,看不见自己陪着小心的侍候,不管自己是欢喜也好不欢喜也好,不管自己痛也好不痛也好,不管不管……统统不管!
被这双死鱼眼睛成天看着,阿柯觉得打娘肚子里下来,好像就欠了天下所有人债一般。
他想骂一句,狠狠出口鸟气。既然要分手各走各的了,那可不用客气了。但阿柯自小与斯斯文文的小真一起长大,要说一句什么脏话出来,还真的很难。他想了半天,想起了小真说过的一句话,于是很刻意地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贱人!”
可可猱升上前,猛地推倒阿柯,一只手掐住他脖子,另一只手则像疯了一般在阿柯头上乱打。这一下来得迅疾突然,等到阿柯明白过来,脸上头上已开了花。他拼命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但左眼重重挨了一下,顿时眼前金星乱散,什么也看不分明。
他刚要开口叫,“砰”的一拳打在腮边,口中一舔,两颗大牙在牙齿间一阵乱撞之后,赶命似地飞出口腔。阿柯死命扯着掐在脖子处的手,双脚曲起,狠狠踢在可可肚子上,想要踢开她。这个时候,阿柯只有耳朵还可以用。
很奇怪,阿柯听见的是可可的哭声。
断断续续的哭声,显然被可可压抑着,然而在急促的呼吸中,不免露出一丝马脚。
算起来,这还是阿柯听见可可第一次出声。
阿柯拼命挣开掐在脖子处的手,翻过身子,使劲往前爬。头上吃着越来越重的敲打,渐渐眼前模糊,终于头一歪昏死过去。
第二章 死守
阳光一缕缕的,透过一丛丛已然枯黄的树冠照射下来,似将空间割成了无数片段。它是如此的明亮而犀利,每一粒尘埃都无处藏身,纷纷在光束中窜动,曝露于天地之间。
走在这样的林间,穿行在这样的光束中,眼前忽而明亮,忽而阴暗,很有种穿越时间与空间的超然感觉。
阿柯就在这林间,静静的驾着马车穿行着。然而他可什么都没感觉到。或许是头上的伤太痛了。头顶七八处青肿,脸上四五处被可可尖利的指甲划破,左眼肿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鼻子流血了,嘴角也渗出血来,脖子上被掐的地方火辣辣的痛。至于手里还拽着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一颗牙齿,更顾不得感伤缅怀了。他什么也不多想,只想着可可跑哪去了?
醒来的时候,可可已不知去向,马车、衣物,连同分给她的银票,甚至解药,乱七八糟的甩了一地,害阿柯眯着一只眼,趴在地上辛苦的捡了半天。她不要银票,都给我吗?
阿柯打马前行,向山中行去。对他来说,刚才那位妇人的安危已是现下最重要的事了。可可嘛,大概走不了多远,应该找得到吧。阿柯心中虽隐隐觉得想要再找到可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但此刻也无暇多想。
走了片刻,前面草丛中似有一团黑色事物。阿柯驶过去一看,正是刚才那男的骑的黑马,身上插了两三支箭,已然不行了,但马还未死,马嘴一张一合的,吐着血红的唾沫。
阿柯心中一惊,道:“好……好快。”举起鞭子狠狠一抽,驾着马快速向前冲。绕过一棵大树,发现三、四个身穿黑衣的人匍匐在草中。阿柯跳下车检查,见每人都是胸口处一道刀痕,立时毙命。这些伤口处的肋骨统统断裂,甚至切成两截,想来那使刀之人手劲奇大。
阿柯想起曾见到那男的身后,背着个厚布包着的长长包袱,那大概就是刀吧。
眼前又是一匹白马倒在丛中,同样是中箭而亡。阿柯心怦怦乱跳,不知道是否已太迟了。他此刻也不敢再赶车,将马系在树上,自己在尸体堆中翻了柄长剑,又把可可昨天给他的短剑藏在衣服中,顺着地上血渍,拨开草丛觅去。
一路上草丛中到处露出断剑断枪,还有数具尸体。阿柯逐一看去,都不是那两人,心中稍安。再走一会儿,前面是一处陡坡,坡下隐隐有人声传来,似乎人数还不少。
阿柯手脚并用,在齐腰深的草丛中慢慢向坡边爬去。越爬越是心惊,只因人声越来越大,竟似有数十人、百余人般,间或还有兵刃之声混杂其中。他手里握紧长剑,待爬到坡边,先藏身在一块巨石后,才小心地向下望去。
只见陡坡下密密麻麻聚集了至少百来位武林中人,看衣着兵器各式各样,显然来自多个门派。这些人大呼小叫,围成一个半圆圈子,将那一男一女堵在山崖边上。
那女的匍匐在地,看不清面容。左脚上鲜血淋漓,显是受伤不轻。那男的手中握着一柄厚背弯刀,如山一般立在那女子身前,脸上一丝动静也没有,一对眸子精光四射,冷冷的打量四周。他半边身子都是血,不过看样子并非他自己的,而是躺在他周围那十几个人的。
四周的人对他的大刀似乎颇有忌惮,尽管人数上远远占优势,却始终只是凶神恶煞的挥舞兵器吶喊,并无一人动手。
阿柯看了一会,已明白这些人本就不是一路,见那男子厉害,都想让别人先上,自己在后讨个便宜,是以裹足不前,只围着两人,不让他们轻易走脱。
一人道:“姓段的,你小子脚倒快,一声不响的就从永安跑到这里,咱们三山六洞的人硬是拿你没办法,算你有种!”
另一人道:“姓段的小子,你也有今天。当日杀老子三弟四弟的时候,说什么来着?呸!老子今天要你自己尝尝!”
又有一人哈哈大笑,道:“姓段的,我谢三刀敬你是条汉子,不难为你,只要你把东西留下,我谢某拍胸脯保证,让你带你婆娘走!”
人群中有人介面道:“谢老三,在晋县不是你说要姓段的婆娘吗?现下舍得人走了?”
众人一阵淫笑,言语间不干净起来,尽力挑拨那男子。那男子站得笔直,丝毫不动,只有间或的风将他衣裳吹动,厚背弯刀上的血顺着血槽流下,一滴滴的落在他身旁土地上。
正看着,忽听“嗽”的一声,一件暗器越众而出,向那男子激射而去。
那男子手中弯刀翻动,疾如闪电,正劈在那暗器上,“当”的一响,那暗器被劈得原路射回,人群中“哎呀”一声惨叫,有人中招倒地。
众人顿时骚动起来。站在圈子最里面的一个秃头胖子呵呵一笑,向人群里叫道:“贾老二,你他奶奶的就是忍不住。老子跟你说了,这把子手硬得紧,不信吧,看你们飞鸡公门有多少人来送死,呵呵,呵呵。”周围的人跟着一阵哄笑。
人群中一个又高又瘦的老头子大怒,一面指挥手下救人,一面尖着嗓子吼道:“老子飞鹰门下,个个不像你沙乌龟门那么孬种,只眼巴巴的看着,屁也不放一个。你自己摸摸,是不是什么东西给堵上了。”
那胖子脸涨得通红,跳起脚怒道:“谁他妈没种,躲到人堆里放暗箭。有本事像老子一样站到前面来,跟对方面对面的单挑啊!老子门下死了几个人了,你呢?你奶奶的,拿别人当人肉盾牌,还他妈的逞英雄!”
那贾老二周围的人顿时纷纷走避,个个对他怒目而视。有人便道:“贾老二,你他妈的要寻死自个跑前面去扛着啊,想拖爷几个下水?小心不等人家动手,爷几个先划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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