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芑云问起道亦僧和其他姐妹的事,原来自在洛阳落脚以来,妹妹便已纷纷被人领走,就只剩叮叮当当以及萁琪、少少、阿林等几人留下来。道亦僧知道林芑云身陷困境后,暗中叫当当住到城外,让李洛的人好不容易才找到,其来历身世等自然早已安排妥当。
林芑云有了内援外助,胆气顿时足了,大摇大摆在李府住了下来。
说起来林芑云的真正身份该是软禁在此的阶下之囚,然而一干家臣们见李洛对她敬如上宾,一口一个“林姑娘以为如何”“林姑娘喜欢就好”,各处送上来的贡物、珍宝,“先送林姑娘房里”,自早到晚,一有空就往林芑云房中请安,竟是恭敬有加,哪里还敢造次?
反观林芑云对李洛却是一副死不卖帐的样子,有时念阿柯念得恼了,便给李洛好瞧,李洛若受得了便当面傻笑,实在不行了,告声罪,骑着马狼狈出府,游山玩水散心去。
林芑云对下人却极是随和,常常问寒问暖,有下人做错事要被李洛惩罚,要是能成功逃到林芑云这里来求饶,那顿鞭子多半便被林芑云挡了。她特别对小丫鬟们关心备至,有谁敢在林大小姐面前欺负女孩子,或是有只言片语传到她耳朵里,林芑云必然大怒,即便深更半夜,也要将李洛轰起来,给一个公道才行。只要是林芑云告上来的状,李洛下起手来又狠又快,被打的人只有徒喊苦命的份。一两次之后,下人们对林芑云更是又敬又怕。
林芑云生性好动,爱管闲事,平日里无论大事小事,她那小脑瓜子一转,便似模似样的吩咐下去,李洛莫有不从,到后来甚至干脆让林芑云代办家中一切事务,自己有空就跑到军营,和兄弟们赌钱赛马骑猎,省得在家中听林芑云唠叨。留下的一大帮子家臣遇到事情,自然只有听林芑云的,加上李洛孤身一人在此,并无家眷,一来二去,林芑云俨然已一副李府女主人模样,除了不能随便出入李府外,一切事物都得她过目方可,简直到了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的地步。内中层层黑幕,外人自然是无从知晓。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李洛见林芑云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谈笑间神采飞扬,似已从阿柯离去后的悲伤中振作起来,心中暗喜。隔两日,便请了数位名家,教导林芑云书法、绘画、吟诗,丰富她的学识;又请来不少王公贵族家的命妇,从行、坐、立、膳等常识教起,并教她复杂烦琐的宫廷礼仪。
林芑云知道这是李洛准备让她进宫的第一步,心中虽觉得勉强,但这些花俏时髦的东西对她这个自小颠簸流离的丫头来说,似有无限吸引力,又有当当作伴,倒也不觉枯燥。
她聪明伶俐,对诗词书画过目不忘,穿衣打扮也入时得体,偏偏大咧咧惯了,说什么也做不到“娴静典雅”的地步。每天的练习之一,就是让林芑云手挽轻纱,身披罗衣,在堂中挺胸抬头的坐上一两个时辰,又或是浅笑盈盈的插花,或是慢条斯理地沏茶。
好在她腿不方便,才没有三步一回、五步一歇的练习走来回。饶是如此,一天下来,林芑云也是全身酸痛,骨头似散开般痛。到最后被逼急了,林芑云小计略施,几位命妇纷纷中招,小则头痛发烧,大则上吐下泻,遍求名医而不可治,无不抱憾而退。
李洛心知是林芑云搞的鬼,却又抓不到实据,只有苦笑作罢。又请高人按她的品行外貌量身打造,为她着衣、梳发、修眉、理妆,务要将她打扮出众。
林芑云此时见识、谈吐、风采已大有改观,再加上天生丽质,美貌出众,几个干瘪得像老蝗虫的先生,为了争论到底是突出她聪慧的内涵,还是不羁的贵族风采,还是明眸善睐的清秀外表,争到面红耳赤,险些就此老脸不要,动手互殴。
这之后,李洛又将大堆公文纸报搬回家来,在书房里堆起高高的一迭,自己却从不去书房,有意无意让林芑云见到。林芑云闲来无事,兼之好奇心又强,乍见到如此多政治内幕、小道消息、军情战况、皇室密闻,顿时大感兴趣,头一两天还偷偷摸摸让当当抱她溜进去看,到第三天已公然叫下人抬着小躺椅,穿堂入室,摇着小扇子,一边品清茶,一边看文章。后来甚至通宵待在书房里阅读,见到政令不公,或是什么离奇案件,不时大发感慨,写上一两句评语,痛骂弊政。
如此月余,忽然有一日见到新来的公文,发现奏折上竟然有两句大为眼熟,一查才发现是自己以前写的,这才明白被李洛利用了。
林大小姐一口气咽不下去,点火焚文,差点烧了整间书房,并几天不理李洛。但过不多久,终于忍不住又上书房来看,照旧写批文,照旧怒骂官僚,也照旧被李洛一一窃取。
好在李洛不时送上精致小玩意,又或是进贡的精美服饰、食物等等,无不正中林大小姐致命伤处,大小姐心中一乐,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个时候的阿柯已身在扬州一带。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加上小真送的独门良药,除了腿上的伤还未痊愈外,其他的已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不能与人过招。
可可见他走路不方便,买了根拐杖给他,一到小镇落脚,他便不时拐着拐杖出去闲逛。别人见他七老八十的模样,弱得似一阵风就倒,走路又不方便,便都让着他,有时忘了带钱,吃一两顿霸王饭,也没人拿他怎样。
阿柯自当杀手以来,从未如此自得,心中暗喜,几乎就想从此又瘸又老下去。
自从知道可可是哑巴后,阿柯心中怜惜,对她多有照顾。但可可似乎生性不愿与人交往,就算只有两人在荒郊野外吃饭,她也一个人端着碗走得远远的,坐在树上,或是蹲在草中静静的吃。
阿柯常常靠在车前,望着可可的侧面,只觉她眉清目秀,秀发如瀑,特别是高耸的鼻子棱角分明,没外人的时候,时常穿着短衣短裙,有些不像中土人士。若不是她脸上那一团红斑让人觉得可怕,单看右脸,竟是分外的风姿绰约。
可可不爱说话,也懒得与阿柯交流,阿柯话虽不多,久了也觉得无聊至极,待她赶车时,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刚开始还只谈天气,谈风景,后来慢慢扯到身世,再后来又扯到林芑云,说她如何精灵乖巧,如何足智多谋。有时候感慨起来,将林芑云形容得天仙一般,只是他肚子里的墨水实在有限,说起来免不了不伦不类,有时候简直就是南辕北辙。
幸好林大小姐不在此,否则听了阿柯那简单的头脑蹦出的肉麻话,从此只好不做人了。
这一日中午时分,两人赶车到一小庄打尖时,见到不少墙角处有个黑色记号,那是小真留下的标记,大意是她与伯伯正前往扬州府,让阿柯见到了尽量绕着走。两人哪还敢在庄里过夜,匆匆买了些干粮,赶着车到了山上,打算露宿一宿,明日向南走一段路再说。
半夜里,阿柯内急起来,偷偷爬到外面轻松一下。完事后,头脑已清醒过来,见到月朗星稀,天地间一片宁静,不觉心情大好,一瘸一拐的到处闲逛。转过几处树丛,来到一处悬崖边,放眼望去,在月光照耀下,山下的丘陵隐约可见,如潜伏中的野兽。四处不时传来夜鸟孤寂的啼叫声,和着草丛里蛐虫鸣唱,更显出深夜的幽静。
阿柯依在一棵老树上眺望月亮。看着看着,忍不住便要发发感慨,不经意想起有一次与林芑云一道赏月时,自己也如今日这般发感慨乱掉书包,被林芑云当场抓住,非要罚他背她骑马的事,一时间痴了,也不知是喜是悲。
忽然左边山崖下“呼”的一响,草丛中嘘嘘声传来,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在那里向上爬。阿柯大吃一惊,若是老虎上来了,对付自己这个赤手空拳老瘸拐,岂非比捉只鸡还容易?霎时间已是一头冷汗。
不是……有人的声音传来,阿柯尖起耳朵仔细听。
一个人……两个……三个……还有兵刃碰撞声,难道是劫匪!深更半夜,非奸即盗。
阿柯迅速环顾四周,一下子懵了。此处刚好灌木稀少,就只有这树周围有一丛草丛可以藏身,但树离发出声响的悬崖不到三丈,只要往草丛中一钻,声响巨大,势必会引起注意,况且自己这会儿跟废人一样,简直是插翅也飞不起来!想要打架吗?门也没有!
可恨自己心血来潮,赶命似的走得又远,就算拼命叫唤,可可那家伙不知能不能赶来。
阿柯僵直,两眼直视,靠着树干极缓极缓地向一边歪去,慢慢躺下。右手死命在地上抓两把湿泥,借着翻倒在地的功夫,在脸上狠狠抹上两把,开始装死。
刚躺下不久,三个黑衣人手脚并用,自崖下爬了上来。阿柯眼朝下看不见人,凝神听去,似乎轻功了得,爬这么高一段陡坡,只有一个人轻声喘气,其余两人均默不作声。三人并不急于走动,似乎还在等待什么,聚集在崖边。
只听一人低声道:“老大,是这里吗?”
一个沙哑的声音应道:“当然。这里再向前半里,穿过林子,就是那肥鸽必经之路。”
当先那人道:“是吗?我们前日才得到消息,要是肥鸽已经过去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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