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不知礼数的野丫头!任天翔在心中暗道。他还从未见过这种行走江湖的女子,不禁有些好奇。仔细打量之后不得不承认,虽然那少女的肌肤比不上长安那些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细腻白嫩,却有一种大家闺秀所没有的健康红润,而她的面容比起长安那些珠圆玉润的女子来,更多了种性格鲜明的瘦削和精致。
“嗯,你们是要去西域哪里?”任天翔随口问。那汉子忙道:“我们要护送商队去弓月城。”任天翔对西域地理一窍不通,只得虚心请教:“是否经过龟兹?”
“要的要的,正好顺路,不知客官有多少货需要护送?”那汉子赶紧道。想必镖行的竞争也很激烈,所以他要努力争取每一单生意。
“你误会了,我没有货要送。”任天翔遗憾地摊开手,“我只是孤身一人去龟兹,想找个商队同路,不知这样要付多少钱?”
“这样啊!”那汉子顿时冷了下来,爱理不理地道,“我们通常不会带来历不明的客人,除非有财物或朋友做担保。”
任天翔笑道:“我只有门外一匹老马和身上几十个大钱,这还是朋友资助的一点盘缠。我把马和身上所有钱都给你,你看行不行?”
那汉子显然已失去了招揽生意的兴趣,敷衍道:“护送商队走西域,最怕有盗匪的眼线混进来。我们不会为你这点报酬冒险,请客官谅解。”
任天翔笑问:“你看我像是盗匪吗?”他虽然一身江湖人打扮,但神情间那种自信和坦然,以及举手投足间那种时而张狂跋扈,时而优雅从容的特质,却是普通江湖人很难具有的。尤其是他的面容和外表,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秀美甚至柔弱,即便身穿肮脏的粗布对襟,脸上故意扑满风尘,依旧如蒙尘的明珠般闪出点点的光华。
“带上他吧!”身后传来一个风铃般悦耳的声音,虽然是商量的语气,却有不容拒绝的威仪。任天翔回头一看,才发现那个红衣少女已经来到自己身后,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她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却出落得高挑健美,比一般男子还要高出几分。
“多谢姑娘!不知姑娘怎么称呼?”任天翔笑着对她扬了扬眉,嘴边又浮起那若有若无的迷人微笑。那少女对他的微笑和问话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板着脸孔道:“带上你可以,不过你得听令干活,除此之外,一切行动都得经过我允许。”
“撒尿也要经过你允许?”任天翔笑问。少女一怔,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狠狠瞪了任天翔一眼:“没错!撒尿也要经过我允许!”
“没问题,每次撒尿我都会向你请示,你让发射我才发射。”任天翔放肆地笑了起来。他从小就在宜春院长大,长大后又是青楼常客,脸皮早已练得刀枪不入。那少女虽然也是在粗鄙汉子中间长大,听惯了污言秽语,却也没见过任天翔这样无耻的家伙,只得红着脸败下阵来。冷哼一声转过身去,道:“明日一早我们就要上路,你最好赶得及。”
“没问题,我随时可以走。”任天翔目送着少女离去后,立刻向掌柜借了纸墨笔砚,匆匆写下一封信,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我已平安到达龟兹。他将信交给掌柜,让掌柜转交给来找他的金耀扬。他知道金耀扬凭借这封亲笔信,就可以向义安堂交差了。
从兰州往西,依次过凉州、甘州、肃州,最后出玉门关往西域,是大唐与西域各国最重要的商道,中原的丝绸、陶瓷、茶叶、玉器等等,便是从这里流向西方,而西方的金银珠宝、香料、皮货等,也经过这条有名的丝绸之路进入中原。由于这条路上地广人稀,十分荒凉,满载货物的商队难免引起盗匪的觊觎,这就催生了不少为商队提供安全保护的镖师和刀客,而兰州镖局正是其中的佼佼者,声名享誉西域多年。
从兰州到玉门关,由于还处在大唐的核心统治区,沿途比较繁华,故很少有大股的盗贼出没。待出玉门关之后,便是人迹罕至的戈壁荒漠,除了零星的绿洲,很难看到生命的迹象。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苍茫,四周那些起伏不定的沙丘荒岭,犹如静谧无声的大海一般波澜起伏,几十个人的商队置身其中,就像是大海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被沙海吞没的危险。商队中所有镖师都收起先前的轻松和玩笑,开始留意四周的动静,派出趟子手奔出十里外探路,以防遇到不可预测的危险。
这是一支只有二十多匹骆驼的小商队,护送的镖师加上商队的伙计,也就三十来号人。任天翔很快就与他们中大多数人混熟,他从镖师们口中了解到,那红衣少女名叫丁兰,是兰州镖局总镖头丁镇西的闺女,已经跟随父亲在这条道上走了一年有余。由于这一趟镖不重,所以她第一次独当一面率二十余名镖师上路,护送波斯丝绸商人去弓月城。
大约是对任天翔的第二印象极其恶劣,在这半个多月的旅途中,丁兰对任天翔竟没有一次好脸色,不是支使他做最苦最累的杂役,就是令他与镖师值夜,让一向养尊处优的他苦不堪言。任天翔第一次体会到,离开了熟悉的长安,褪下义安堂少堂主的光环,他就根本啥也不是,就连商队的小伙计都不将他放在眼里,更何况是这支商队中的女王。
“小天,跟阿豹去前面探路,替回萧叔和小山。”女王又在吩咐。由于任天翔不敢泄露身份,假称自己名叫任天,所以商队中人人都叫他小天。“为啥要我去?”任天翔不满地质问,“说过多少次,我既不是你手下的镖师,又没学会任何武功,你不怕我耽误你大事?”
丁兰一脸不屑地扫了他一眼:“你没学过武带柄剑做什么?既然带了剑就要像个男人一样承担责任。商队中所有带兵刃的男人都去探过路,凭啥你要特殊?”丁兰说的是实情,从六十多岁还在这条道上奔波的老镖师,到十五六岁第一次走镖的趟子手,人人都至少去探过一次路。
任天翔耸耸肩:“好吧,不过我没干过这种活,误事了可不要怪我。”
阿豹就是当初找任天翔拉生意那个年轻汉子,虽然只有二十多岁,却十分精明而老成,是镖师中的佼佼者。只见他笑道:“小天放心,有我带着你,不会有任何问题。”
任天翔只得离开舒服的骆驼背,骑上自己那匹老马打前探路。在烈日下纵马前行数十里,还要留意四周的地形和风向,这对他来说是件从未干过的苦差事,这差事却是每一个镖师必须要做的日常功课。他渐渐体会到,江湖,并不如传说中那般浪漫。
“停!有情况!”刚纵马奔出十余里,阿豹就勒住奔马,手搭凉棚望向西方。只见远处是一片乱石林立的古城废墟,废墟上方有大群秃鹫在盘旋。任天翔看了看,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只得虚心问道:“有什么情况?”“秃鹫出现的地方必有死尸,秃鹫尚未落下,说明还没有死。”阿豹说着转向任天翔,“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如果半炷香之内我没回来,就通知小姐停步。”说完打马便走,直奔秃鹫盘旋之处。
不到半炷香功夫,就见阿豹打马回来,对任天翔高呼:“快通知小姐,前方有人遇劫,生命垂危,需要帮助。”
在二人带领下,丁兰率几名镖师来到古城废墟,就见废墟中横七竖八躺着十多个波斯人,均是奄奄一息。阿豹一边将丁兰领到现场,一边解释道:“看样子是波斯来的商队,都是脱水虚脱,还好没有人受伤。”
丁兰令人将水喂给众人,然后在一个像是商队头领的波斯老者身旁蹲下来,用波斯语问道:“老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波斯老者喝了水,精神有所恢复,这才答道:“最近这半年来,在前方塔里木河一带,出现了一股悍匪,头领名叫沙里虎,专劫往来商队。他们熟悉大漠地形,又彪悍善战,寻常商队只有任其宰割。由于这股悍匪的出现,通往焉耆、龟兹方向的商路基本中断。咱们也是为利冒险,晓宿夜行想避开沙里虎,谁知还是被沙里虎所劫。咱们只得丢下货物逃命,逃到这里水尽粮绝,若非遇上你们,恐怕就只有坐以待毙了。”
丁兰问道:“这里离龟兹已经不远,大唐不是在龟兹设有安西都护府,驻有数万精兵吗?为何坐视盗匪横行?”“姑娘有所不知,”老者摇头叹道,“沙里虎狡诈多谋,每遇大军围剿便分散远遁,待大军一走又再回来,每每与大军捉迷藏。实力雄厚的商队可以出钱请都护府出兵护送,咱们这样的小商队,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他们有多少人?”丁兰问。波斯老者沉吟道:“大约三五十人吧,昨晚被劫时我们只顾逃命,没有看清楚。”
丁兰令伙计好好照顾受困的波斯商人,然后将一干镖师召集起来,将了解的情况简短向他们通报后,最后道:“阿兰是第一次率大家走镖,实在没什么经验,遇到事情还要诸位叔叔伯伯指点,帮忙拿主意。”
“沙里虎既然只有三五十号人,咱们怕他何来?”一个小名大彪的年轻镖师率先道,“咱们人不比他们少多少,就算遇上也未必就输。再说这里离龟兹已不过两三天的路程,咱们若是遇袭,还可差人往安西都护府搬救兵。只要坚持上两三天时间,沙里虎就无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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