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翔略一沉吟,翻身上马道:“先去官道,我要赌上一赌。”
金耀扬有些莫明其妙,还想再问,却见任天翔已经纵马下了缓坡,他只得跟了上去。此时天色大亮,官道上有零星的农夫或挑着担子,或推着独轮车赶往长安,希望用蔬菜鸡鸭换回急需的油盐酱醋。就见任天翔拦住一位推独轮车的汉子低声交谈了几句,那汉子先是有些奇怪,却还是将信将疑地脱下了身上的粗布褂子,见任天翔果然脱下丝绸锦袍,他连忙喜滋滋地与任天翔交换。二人换好衣衫,任天翔又将自己的坐骑交给那汉子,然后从地上抓了点尘土抹在脸上手上,这才对目瞪口呆的金耀扬道:“劳烦总镖头带这位大哥往南走,百里后这匹马就归他了。”
“那你呢?”金耀扬忙问。“我当然是去长安卖菜,”任天翔说着戴上那农夫的斗笠,推起独轮车回头对金耀扬笑道,“不过半路上我会转道向西,如果总镖头摆脱了追兵,请尽快往西与我会合。说实话长这么大我还从未离开过长安城一百里,没人领路我肯定迷路。”
金耀扬恍然大悟,不禁为任天翔的机变暗自赞叹。带着个不相干的人往南引开追兵,就算被追上也有托词。只要没有真凭实据,就是龙骑军也不能把他怎样,毕竟干镖局这行,结交的也有不少豪门权宦。想到这他一甩马鞭抽在那农夫的马臀上,那马吃痛,立刻向南狂奔。
“公子保重,我会尽快赶去与你会合。如果咱们走散,你可去兰州城西的福来客栈等我,少则一两天,多则三五天,金某必定赶到。”金耀扬说着一夹马腹,与随从金义一道,追着那大呼小叫的农夫纵马而去。
任天翔将随身的宝剑塞入独轮车下,推车往长安城而去。虽然他剑法没学会一招半式,但宝剑却从不离身。一柄宝剑至少要值十几贯钱,是富家公子必备的时尚装饰。
低头推着独轮车一路向北,没多久就迎上了狂奔而来的龙骑军。就见马如龙、人如虎,凛凛刀锋衬得天色也暗淡下来。任天翔赶紧将车推到道旁闪避,只见一彪人马从身边飞驰而过,没人多看他一眼。他刚要暗松口气,突见走在最后的一名将校猛然勒马,用枪柄在他头顶一拍:“喂!看到有三人三骑过去吗?”任天翔忙扶住斗笠往后一指:“没错!刚过去,领头那人好凶,差点将我撞倒。”那将校一听这话,立刻打马追上大队。一彪人马扬起漫天尘土,向南疾驰而去。
待龙骑军出了视线之外,任天翔忙将独轮车推到路旁草丛中藏好,这才转道向西,望遥远的西域大步而去。
遇劫
黄昏时分,任天翔在一个路边酒肆前停了下来,他已经空着肚子走了一整天,早已饥肠辘辘,又渴又饿。他顾不得桌椅的简陋肮脏,坐下来拍着桌子高叫:“快将吃的喝的每样送一份上来,我要赶路。”
小二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不冷不热地应道:“小店本小利薄,概不赊欠。”任天翔一拍桌子:“什么意思?怕我没钱?”小二傲慢地笑道:“客官确实不像有钱的主儿,所以还请先付钱,再吃饭。”
“混账东西,真是狗眼看人低。”任天翔气冲冲往怀中一摸,顿时僵在当场。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与那农夫换衣时,腰带上的玉佩金饰、怀中的钱袋等等全都忘了取下来,除了在贴身衣衫内藏着的那块玉质残片,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没留下。现在自己一身破旧衣衫,确实不像是有钱的主儿,难怪小二要用这种眼光看自己了。
仔细搜遍全身上下,任天翔终于在最隐秘的裤袋中找到了一枚铜板。他刚掏出来,小二便冷笑着调侃道:“哟!客官居然还有整整一大枚开元通宝,可以买两张大饼或一碗面条,你是要大饼还是面条?”
任天翔仔细摩挲着手中的铜钱,第一次发觉钱是如此重要。有了钱自己就是人人巴结的豪门公子,没它就是人人鄙视的下贱乞丐。
“想好没有?是要面条还是大饼?”小二不耐烦地催促,只有一个铜板的顾客,实在不值得他伺候。“不,都不要!”任天翔说着从破衣衫上撕下一根布带,穿过铜板中间的方孔,然后将铜板仔细挂在项下。这是他身上唯一的钱,也是给予他启迪的钱,他暗下决心要永久保存。
“你他妈耍我是不是?”小二气得将抹布扔到桌上,“不吃就滚!爷的桌椅就是坐坐也要给钱。”任天翔宽容一笑,缓缓站起身来,拎上佩剑起身就走。虽然他不知道这是哪里,离长安城有多远,金耀扬会不会追上自己,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大步就走。任重远当年能白手起家打下偌大个义安堂,他相信自己也能。虽然身无一技之长,就连行走江湖最基本的武功也一窍不通,他依旧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喂,这位朋友,我看你随身带剑,也是江湖中人。行走江湖谁没有个急难,这里有两个馒头,拿去充饥吧。”邻桌有人在招呼。任天翔转头望去,就见几个风尘仆仆的汉子在望着自己,其中一个还将两个馒头递过来,粗豪的脸上满是诚恳。
“谢谢!”任天翔毫不犹豫接了过来,他不是因为耐不住饥饿,而是被那汉子脸上的表情打动,那是他在长安城众多豪门公子中从未见过的表情。那不是施舍,而是发自内心的同情和关切。
不敢坐那收钱的桌椅,他蹲到一旁将馒头慢慢掰开,一点点送入口中,仔细品味着食物在唇齿间渐渐化开的奇妙感觉,这是他过去从未体味过的感觉,就像儿时在母亲怀抱中一样的惬意和温暖。
那几个汉子没有再搭理他,继续凑到一起小声嘀咕着。由于酒肆中没有旁人,几个人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大,不断传入任天翔的耳中。
“老大,咱们在这里守株待兔,会不会白等一场。”
“老三,你连这点耐心都没有,怎么做大买卖?”
“就是!既然点子带着黄货要去西域,这里是西去的必经之地,守在这里准错不了。”
“听说点子来头不小,还有高手护送,会不会很扎手?”
“不怕,咱们人多……”
任天翔仔细将最后一点馒头屑塞入口中,这才起身来到那几个汉子面前,拱手一拜:“请问,你们是不是在等义安堂少堂主任天翔?”几个汉子立刻用戒备的目光望向任天翔,领头那满脸络腮胡的老大上下打量了任天翔片刻,坦然点头道:“不错!朋友若也是得到消息想来分一杯羹,招子最好放亮一点,咱们祁山五虎可不是吃素的主儿。”
“祁山五虎?幸会幸会!”任天翔拱手一拜,“不知是哪五虎?”
那老大指着几个同伴一一介绍:“这是老二金刚虎,老三笑面虎,老四瘦虎,老五矮脚虎,老子则是老大霸王虎焦猛。咱们一向在西北道上行走,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任天翔见几个人的绰号跟他们的长相倒有几分神似,不由笑道:“几位的名号倒是威风,可惜我一向只在长安行走,还真没听说过几位的大号。”霸王虎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任天翔,冷冷问:“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任天翔!”“哪个任天翔?”
“自然是义安堂曾经的少堂主任天翔。”
话音刚落,金刚虎几人纷纷拔出兵刃跳了起来,如临大敌般紧盯着任天翔,圆睁的双眼中没有虎目的凶狠,倒有几分胆怯和紧张。任天翔没有动,祁山五虎也就没有再动,场中一时静默下来。静默中突听一直端坐未动的老大霸王虎焦猛,突然爆出了压抑不住的狂笑,边笑边拍着桌子骂道:“你他妈要是任天翔,我还是大唐皇帝呢。”
另外四虎一怔,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收起兵刃坐回桌旁,若无其事地继续吃喝。身高不及五尺的矮脚虎笑着对任天翔调侃:“吓虎爷一跳!要是任公子知道你冒他的名号讨馒头吃,非气得吐血不可。”
众人哄堂大笑,任天翔待他们笑过,这才问道:“你们是不是得到消息,义安堂少堂主任天翔,正带着几十两黄货去西域,所以在这里守株待兔?”“不是几十两,是几百两!”焦猛笑道,“这事在江湖上已经传遍,没想到像你这样的毛头小子,居然也闻风而动,想跟着喝点汤。我看你这小子还挺有趣,以后就跟着我混,至少不会让你饿肚子。”
焦猛的话证实了任天翔的揣测:看来利用龙骑军追击不放心,还将自己身带重金的消息透露给黑道上的盗匪,好个借刀杀人的妙计!任天翔暗自庆幸将金豆子转手犒劳了宜春院的姐妹,身无分文反而安全。见几个人满是期待地望着自己,他呵呵一笑:“我跟着你们混倒是没什么,就只怕义安堂不答应。让他们的少堂主给你们做小弟,义安堂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任天翔衣衫褴褛,身无长物,怎么看都跟义安堂少堂主风马牛不相及。但他举手投足间那种狂傲之气,却是旁人学不来的。焦猛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眼光落到他的剑上,若有所思地道:“听说任堂主是以一柄神出鬼没的短刀扬名天下,所以有神刀任重远之称?”
“不错,不过我学的是剑。”任天翔笑着将剑举起,亮出剑柄上那个篆刻的“义”字,那是义安堂的标志,江湖上就算有人没见过这标志,至少也听说过。焦猛见那柄剑做工精良,镶金嵌玉,显然不是寻常人所用之物。他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任天翔:“你真是任天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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