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彤好奇地道:“这个好。看道长比武时身法就好飘逸,只是不知此功要练多久。”
尤可游道:“轻功的底子都是一样的,无非是调息、顺气、脚法和整劲,各门派并无不同。以夫人的底子,最难练的基本功既然已不用练了,单是紫霄影形的招式用法,半个月就足够学完。但是否用得上,就要看悟性了。有的一点就透,有的一辈子都学不会。武当百年间得授此技的,也有四十九人。一点就透的三人,一辈子没学会的四十六人。夫人还愿学否?”
林芷彤一向对自己的悟性特别自信,连忙点头。
释可喜道:“少林功夫没有捷径,全部靠千锤百炼,循序渐进。这伏魔指确实无法速成,而且必须受很多苦。想来末将终究要去沙场,不可能在太师府里常待。我看夫人的标月指也是中指指尖发力,我就帮侧福晋改进下指法好了。”
梨花枪,桃花马,凛凛威风有女将。
那日起,赖天德每日清晨前来两个时辰,教夫人十二连肘。赖天德要求甚严,逼促不歇,林芷彤天资聪慧,苦练不休。只六日就将肘法学得如从小练就的一般,挥洒起来,水泼不进。赖天德再教她近身方法,林芷彤居然能举一反三,跟白鹤步伐结合。赖天德讶道:“你以前是否去过暹罗一代,练过它们的暹罗硬拳?只有那儿的武师最擅长使肘。”
林芷彤道:“暹罗在哪儿,那儿也有八极拳?”赖天德就默不作声,坐在一旁抽一袋烟,心想:孔子道,得天下英才以教之,一乐也,估计也就这种感觉吧。这个女娃是真心喜欢功夫的,天赋又好,只是可惜了,是个女的,还是汉奸的妻妾,否则收做弟子又如何?
教到第十日,赖天德就要告辞,林芷彤挽留不住,连忙回房内抓了大把银票当束修。赖天德抚了抚她的头发,没要银子,不置一词地飘然而去。
林芷彤心道:这赖师傅该有自己的故事,或许还有极大的冤屈,老见到他闷闷的抽烟,却也不知如何排解。他明知我是当朝太师的唯一的婆姨,竟无一言谄媚,无一事相托,这是个太自尊的男人了。他的身上有种叫风骨的东西,不像个清朝的武师,倒让人想起传说中那个逝去的武林。
林芷彤走在夕阳中,一群侍卫远远地跪了下去,其中有几个功夫也不错。林芷彤觉得,这儿的男人实在跪得太多了。
接下来,尤可游过来传授紫霄影形。林芷彤一向喜欢轻功,这会儿更是如鱼得水。八十一招精妙绝伦的闪转腾挪,只用五日便学完了一遍。尤可游递来毛巾叹道:“侧福晋实在冰雪聪明。贫道在武当数十年,从无一人这般神速。只不过此功夫,会其形容易,会起神就难了。弄个架子容易,打起来会用,可能就一辈子都不行了。道家功夫讨厌就在这儿,玄之又玄,百妙之门。贫道也只能教你口诀,真正精妙之处是师父教不了的。”
尤可游把口诀一念,真如天书一般。尤可游再把自己懂的身法配合着招式一招一式使出来。林芷彤跟着练,刚开始皱着眉头,渐渐有了些笑容,突然一个刹那,本来还模模糊糊的口诀,在林芷彤的心中竟然自己连成汪洋一片了。林芷彤坐在地上狂笑,把尤可游吓坏了,道:“侧福晋?侧福晋?您是怎么了,莫非走火入魔了?”
林芷彤跺着脚道:“这口诀我懂了,和我有一日带阿黄吃草时,心里胡思乱想的一模一样。一直想不清的几个点,也都回答了,我能不高兴吗?”
尤可游擦了把汗,心里道:你是侧福晋,自然可以胡说八道了,若真是武当弟子早就一拂尘打过去了。就算天纵奇才,也没有这么快领悟如此深奥功法的道理。
林芷彤站起身来,道:“我打一遍试试。看错了没有,该是没错的。若是错了,刚才想时不会那么通畅。”说完后,两只脚轻轻地划起圈,突然如陀螺般转了起来,紧跟着,整个身子忽前忽后,飘忽若仙,休迅飞凫,罗袜生尘,真如魅影般幻动起来。
林芷彤停下来道:“是这样吗?”
尤可游张大了嘴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林芷彤道:“你攻几招试试。我看看躲不躲得过。”
尤可游道了声:“得罪。”连续往前攻了七招,都被小姑娘用新学的身法躲过,那步子竟无一不是恰到好处。尤可游有些恼怒,运起十成功力,使出一招回身八卦掌。招未到,便后悔了。这一招打下去,纵使练了铁布衫的少林高手,也得伤筋动骨。如何敢用在娇滴滴的侧福晋身上?
林芷彤惊叫了声,居然不退反进,一招紫霄飞霜,如闪电一般晃进了尤可游半步远的地方,此处拳脚都使不上力气,林芷彤便自然挥出八极拳里的连肘,两肘堪堪打在道长鼻梁上。尤可游只觉得火冒金星,眼前的树木都变了颜色,顿时昏死在地上。
半个时辰后,林芷彤扶起尤可游道:“尤师傅,好一些了没有。刚才您不该让我的。若不是你忽然收力,我就算用上紫霄影形,也顶多刚好避开。”
尤可游一声长叹,面如死灰,想想自己以武当高手的身份,半百年纪败在豆蔻年华的女孩手中,实在是连死的心都有了,心灰意冷道:“罢了,罢了。这口诀还有一段,本来还想藏着一些的,一会儿全教给你吧。修道之人不能逆天而行,这紫霄影形本就是你的功夫,我只是帮着武当派暂存了几十年,该交给它的主人了。”
林芷彤喜道:“我也觉得该还有一段的,否则,太容易了些。”
尤可游鼻子一酸,又流起鼻血来。
原来这道家功夫,强调的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运先天之气,靠本能静觉,进退自如,动若不动,方是武当、点苍、崂山等道派轻功的最难练的地方。自然二字谈何容易?练紫霄影形,先得把心完全放松,单此一点就难倒了无数聪明人。练武之人多半不是为了前程,就是为了复仇,欲壑填胸就偏执了。而林芷彤练武只为了练武,不经意间暗合了道家无为无不为的真谛。一旦有人指点,就真如捅破一张纸般容易。紫霄影形还要求物我两忘,逍遥轻喜。这八个字更是拳谚里出了名的知易行难。那会家子哪是练出来的啊,几乎都是被师父打出来的。自然对功夫也多半爱恨交织。如何轻喜得起来?越是天赋好的弟子,年幼时往往被师父摧残得越狠,每招每式不敢差雷池半步,又如何逍遥得起来?偏偏这个林芷彤,练武从未受过苦。林山石虽用心教她功夫,却就这一个宝贝闺女,又何曾责罚过。逍遥轻喜根本不用去练,那就是她的一部分。即使她打错拳法,乱创了个新招,又或者胡思乱想些拳理,也统统一笑而过了。这无形中让林芷彤没有任何束缚与成见,几乎能融入新的武学体系,并从不担心责罚,也不纠结于对错,这一种游戏似的心态,倒已离老庄“物我两忘”之境不远矣。
尤可游把所有口诀背了出来,见林芷彤又开始微笑,略带夸张道:“侧福晋,贫道算知道什么叫天潢贵胄了。有些东西就是娘胎带来的,不服不行。可惜你不在江湖,否则假以时日,你必是开宗立派的角色——这门紫霄影形可配合所有拳法使用,这么好的功夫可从未有外派弟子学过啊。贫道想给两个侄子办京城户籍的事,还望侧福晋叫太师多用点心啊。”
林芷彤正想得入迷,闻言道:“啊,你说什么?”
回到房内,林芷彤继续迷糊着。她太爱这种新功夫了,就自个沉浸在武学的天地里,尤道长传授的最后一段口诀,有几句怎么也想不明白,便日以继夜地琢磨,有时还自言自语,神神叨叨的。丫鬟们虽知道这个侧福晋不拘一格,也被她动不动飞到树上发半天呆吓得不轻。有一日半夜里,还把耿聚忠从床上踢了下来。
京城没有秘密,太师府侧福晋不寻常的举动传遍了京城名流圈。消息传到纳兰府。纳兰性德趴在枕头上大哭了一顿,觉得肯定是耿聚忠做了什么事情让林姑娘如此伤心,连林姑娘这般文雅风流的女孩都伤害,那就根本就不是人。据说这林姑娘老在树上发呆,这是在悼花,还是在伤月?
在府上忍了几日,越想越觉得自己该去救救林姑娘。林姑娘从江南来到此处,此等妙人却心甘情愿做个侧福晋,可见定是家道中落。在这势利之地,举目无亲,见花流泪,岂不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我不去救她还有谁敢救,想那耿三叔名士风范,也定不至于为难自己。于是喝了几瓶马奶酒,就冲进了太师府内。若说这林芷彤是个武痴子,这纳兰性德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傻子。这也算前世的孽缘。
太师府里耿聚忠正在跟繁神侯颜雨秋下棋。门童报:“纳兰大公子求见。”
耿聚忠道:“繁神侯,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心想:这孩子不会真看上钗儿了吧,耿家和纳兰家是世交,钗儿又时不时往他们家园子里跑。贵族间彼此通婚的也就这么几家,若如此,倒也可以认真考虑考虑。福建那边久无消息,若能得纳兰家相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至少芷彤和钗儿也多个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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