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玉儿方才要他改口叫姐姐,陈靖仇倒是从善如流,马上就改了口。女王道:“陈公子不必担心,玉儿姑娘可以在这里静养,等陈公子办完事后再回来便可。”
拓跋玉儿虽然看不到,但女王的话每一字都听得清楚,听得女王要自己留在这里,她道:“多谢陛下好意,但我害得大家变成这样,实在无颜留在这里,还请陛下让我和阿仇一起去。”
陈靖仇心头一动,正想说这怎么行,女王却已道:“这样也好。等你们启程之时,我来亲自送各位一程。”
陈靖仇听女王先已答应,还有点不解,心想难道女王也觉得玉儿留在这儿有点尴尬吗?却见女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道:“这是一颗夜明珠,是我氐人族之宝。陈公子,请你收下。”
陈靖仇忙道:“陛下,这我可不能收。”
女王笑了笑道:“陈公子,这可不是送给你的。甘夫子说岛上仙人神通广大,有起死回生之能,还请公子将宝物送给仙人,求他治好玉儿姑娘。”
陈靖仇听得原来如此,心道:怪不得在巨海体内有亮光,原来都是这些夜明珠之功。能够医好拓跋玉儿亦是他一大心愿,这才收下,说道:“多谢陛下。”
拓跋玉儿和陈靖仇的伤都很重,女王本来想再留他们静养几日,但陈靖仇他们都急着要出发,便也不再坚持。她亲自唤来了小海,带着陈靖仇他们出发。离去之时,阿美拉着小雪和拓跋玉儿的手掉了不少眼泪,要她们千万要小心。
女王要亲自送陈靖仇三人出发,氐人族中都来送行。离开了巨海体内,女王道:“陈公子,玉儿姑娘,小雪姑娘,你们坐好了吧?前面有一段路不太好走,你们小心了。”
陈靖仇答应一声,挽住小雪和拓跋玉儿的手。女王抚了下小海的背,低声道:“小海,辛苦你了。”
这儿的海水极是明亮,但暗流涌动,变幻莫测。女王驾着小海向前驶去,陈靖仇他们坐在小海背上,亦觉得有点颠簸。陈靖仇见女王驾着小海十分辛苦,便道:“陛下,要不要我来替您一会儿?”
女王回过头来笑了笑道:“陈公子,仙岛周围的暗流极多,你没走惯,就算小海只怕也不易觅路,还是我来吧。”
女王驾着小海接着向前驶去,也不知行了多久,忽然陈靖仇只觉身子一轻,小海也猛地向上升起了十几丈高。女王道:“陈公子,我们已摆脱弱水影响,接下来便好走了。”
陈靖仇见周围的海水中礁石嶙峋,根根直立,便似无数利剑直插海底,却连一根海藻、一条游鱼都没有,诧道:“这里怎么没有游鱼?”
“这里虽非弱水,却也是弱水边缘,寻常小鱼是根本游不到这儿来的。”
陈靖仇听女王的声音疲惫不堪,惊道:“陛下,那方才是弱水吗?”
女王道:“也不全是弱水。若纯是弱水,鸟羽都要直沉海底,小海根本游不过来了。”
陈靖仇听得原来这一片海水竟然如此凶险,不由暗暗咋舌。要不是女王亲自驭使小海,他只怕根本过不来,也不知要被暗流卷到了何处。这时小海已游上了一个浅滩,女王道:“陈公子,到了,愿你们顺利找到仙人。”
陈靖仇见这片浅滩上奇花异草不断,心想:海外仙山,果然和人间大为不同。他道:“陛下,这岛上仙人是不是就是七百年前那位云游剑仙?”
女王道:“我们也只听说这岛上的仙人是位白发白须的老仙人,医道通神,但从未听说过他会用剑,只怕并非同一位。”
陈靖仇暗自叹息了一声。他心底其实还有一个愿望,就是能找到曾经用崆峒印布下结界的那位剑仙,求他再次施法,让氐人们都能恢复青春,好弥补一下拓跋玉儿的过失,但看来天下事总不能件件都称心如意。这时小雪已扶着拓跋玉儿上了岸,女王道:“陈公子,我们氐人体质已不能在岸上待得太久,只能请你原谅,我得回去了。你们要回来时,只消到这滩上吹动那骨笛便可,小海走过一次就已识路,能带你们回来。”
陈靖仇心下感激,深施一礼道:“多谢陛下。”
女王微笑道:“陈公子你宅心仁厚,侠肝义肝,定能不虚此行。”她又看了看在岸上的小雪和拓跋玉儿,叹道,“只是我真觉得对不起玉儿姑娘,请陈公子再向她表示一下我的歉意。”
陈靖仇又谢过了女王,目送女王的身影消失在海中,心中亦有些感慨。当初女王要挟他时,他心中实亦有点不快,觉得这女王有点乘人之危。但现在想来,当初氐人族面临着灭顶之灾,对女王来说,她一定要想办法让本族之人生存下去,这样一想也能理解了。何况这一次女王亲自送他们上了仙岛,他心头对女王的一点芥蒂更已消失无踪,只是默默地想着:陛下,请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崆峒印重新发挥效用的。
他正想着,身后突然响起了小雪的惊叫声:“玉儿姐姐,你……你别哭啊!”陈靖仇吃了一惊,扭头一看,却见拓跋玉儿正跪坐在沙滩上,双手捧着脸痛哭失声,小雪在一边手足无措。他心下大急,忙跑过去道:“小雪,玉儿姐姐她怎么了?”
拓跋玉儿什么也没说,只是不住地哭泣。小雪小声道:“昨晚上玉儿姐姐的伤口又痛起来了,所以我帮她解开绷带换药,可是她……她趁我回头时偷偷在镜子里照了照,结果就哭了一整个晚上!”
陈靖仇心头恍然,忖道:玉儿姐姐原来一直在女王面前装作刚强的样子,其实她……她伤心至极。他知道女孩子最珍惜自己的容貌,拓跋玉儿更是生得俏丽出众,在拓跋部和姐姐月夫人被并称为两朵鲜花,现在容貌尽毁,对她的打击实是难以想象。她一直装着没事人的样子,可现在女王一走,她就没办法装下去了。他心中恻然,走到拓跋玉儿身边道:“玉儿姐姐,别哭了。其实,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两句话,是《老子》中的一句。六朝时,《老子》一书最为文人尊崇,陈靖仇平时就好读书,《老子》又是道家圣经,他实能倒背如流,要他写本书出来都成。只是这些话空口说说还行,真要安慰拓跋玉儿,他就又有点语塞。拓跋玉儿也听不懂他说的福兮祸兮是什么,只是掩面哭泣。在氐人中间,她一直强忍泪水,到了这儿,再也没有顾忌,索性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平生泪水,似乎都在此时流尽。
陈靖仇和小雪两人见安慰不了拓跋玉儿,两人一边一个拉着拓跋玉儿,也陪着她默默流泪。拓跋玉儿哭了一阵才止住,小雪见她的绷带都打湿了,小声道:“玉儿姐姐,我给你换换药吧。”
陈靖仇见她要换药,正待起身让开,拓跋玉儿拉住他道:“阿仇,你别走!”他只好仍然坐在拓跋玉儿身边。看着小雪解开了绷带,露出脸来,见她脸上刀痕极深,伤口翻起,极是恐怖,不觉哆嗦了一下。拓跋玉儿也感觉到了,幽幽地道:“靖仇,我……我是不是很可怕?”
陈靖仇心头一痛,大声道:“不是的!玉儿姐姐,在我心里,玉儿姐姐一直是最善良、最美丽的,我最喜欢的就是玉儿姐姐。小雪,你说是不是?”
一听陈靖仇说什么“最喜欢的就是玉儿姐姐”,小雪便觉得心头一痛,但也低声道:“是。”
拓跋玉儿惨然一笑道:“你别安慰我了。都怪我不好,没用,一直是你们的累赘……”
陈靖仇道:“不对!玉儿姐姐,你是为了我们大家才挺身站出来的!我知道玉儿姐姐你有世上最美、也最勇敢的一颗心!别担心了,不管你变得怎样,我和小雪都会永远在你身边。”
“可是……可是……”
小雪一边换药,一边道:“玉儿姐姐,你真的别难过了,我也好喜欢玉儿姐姐,永远都不会跟你分开。”
拓跋玉儿眼里又有泪水涌出。她强忍住泪水道:“阿仇,小雪,我连累了大家,我真的……真的觉得对不起你们……”
陈靖仇道:“我们三个人永远都在一起,所以……”他顿了顿,坚定地说,“所以,我们之间永远都不要说对不起,好吗?”
永远都在一起。永远都不要说对不起。听陈靖仇连说了两个“永远”,小雪不知怎么觉得脸颊有点发烧,拓跋玉儿也终于不再哭了,低声道:“谢谢你,阿仇。”
见拓跋玉儿不再哭了,陈靖仇心下一宽,说道:“玉儿姐姐,你不是说世间事,做了未必能成,但不做就一定不会成功吗?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一个人,永远都不要放弃希望。这岛上的仙人不是神通广大,有起死回生之能吗?玉儿,你放心吧,我一定求他治好你!”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微笑道:“走吧。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什么都不用怕。”
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在山,本是美景,更何况在这海上的仙山,更是美丽得惊心动魄。他看向小雪和拓跋玉儿,朗声道:“走吧,没有路的话,那就走出一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