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道这也是一法,谁知古月仙人又是一声长叹道:“陈公子,只是这般一来,时间尽都打乱,赤贯星仍要再一次撕裂天空,到那时失却之阵又不能再用,人间便再没有拯救之途了。”
张烈在一边听得,心道这有什么好婆婆妈妈的,万事终以大局为重。可是他能以大局为重,这话却也说不出口,心道:“月儿失去了妹妹,伤心欲绝,若她在此处,只怕也要不顾一切让玉儿复活不可,我能用大局为重拦阻她吗?”
陈靖仇见希望就在眼前,可又渺茫根本抓不住。这等比绝望更让人痛苦,他脚一软,已跌坐在地,心道:“要救玉儿吗?可是小雪就要不在了。小雪六十年后仍能复归人身,玉儿却要投胎转世,与我对面相见亦不能识。可是,我又怎能劝小雪牺牲自己?”他没想到自己竟会面临这等两难之境,一时间心痛如绞,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眼前忽地一暗,正不知怎么回事,却听小雪道:“陈大哥,别伤心了。”
这是小雪的声音,可这声音竟有苍老之意。他抬头一看,见小雪便在面前,不知怎么怀中却抱了一面琵琶。他一怔道:“小雪,你……”再看时,见小雪面容依旧,可眼角却有些了细细的鱼尾纹,长相竟然已过三旬。他又是一怔,却听小雪道:“陈大哥,都十三年了,你……你别想得太多。”
十三年!陈靖仇吃了一惊,猛地站起,却见背后长剑重得异样,拿过来一看,竟是轩辕剑。他呆了呆,说道:“轩辕剑怎么会在我身上?赤贯星呢?”
小雪抹了抹眼泪道:“陈大哥,你是伤心过度,都忘了以前的事吧?别想了,玉儿姐姐已经不在了,老师父也不在了。”
陈靖仇更觉纳闷,问道:“老师父是谁?”
小雪叹了口气,坐在一边幽幽道:“陈大哥,这些年一直没见你,我一直在学琵琶,现在给你听听吧?以前听你和玉儿姐姐合奏过的。”
小雪怎么会去学琵琶?陈靖仇更是纳闷。他伸手要去抓头,鬓边一缕发丝飘下,却是黑中带白,他又是一怔,这才发觉自己已留了几缕须髯。他喃喃道:“十三年……那我已经二十九了?”
小雪点了点头:“玉儿姐姐的转世也该有十三岁了吧。”她在琵琶上调了调音,信手一抹,一串乐音已响了起来。
十三年?玉儿转世?他扭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竟是站在一座坟前,碑上写着“爱妻拓跋玉儿之墓”,落款是“陈靖仇谨立”。他更觉迷茫,喃喃道:“玉儿死去已经十三年了……”
小雪的琵琶声如流水淙淙,依稀就是当年在海上时玉儿所弹的那一曲。此时陈靖仇才依稀记起往事,低声道:“小雪,当日……在伏羲宫中,我没有选复活玉儿吧?”
小雪没有说话,点了点头,眼里却有泪水流下。那一日,陈靖仇不顾小雪反对,最终还是放弃了让拓跋玉儿复活的机会。只是,封印了天之痕后,陈靖仇也不曾和小雪在一起,独自一人浪迹天涯,因此小雪虽然比他还小一岁,但十三年一过,竟比他还要显得老了。
一阵风吹过,草原上如海面般漾起波纹,一边却传来一阵“咩咩”的羊叫之声,有一对夫妻与一个小女孩赶着羊群经过。那小女孩穿着红衣,手中拿着片草叶,听得这儿传来琵琶声,忽地站住了,慢慢走过来。小雪仍在低头弹奏,物我两忘,陈靖仇听着琵琶声在风中飘扬而去,心中不知什么滋味。那夫妻走了一程,见小女孩没跟上来,妇人远远地叫道:“阿玉,走了啊。”
小女孩答应一声,正待要走,陈靖仇却是一惊,叫道:“小姑娘!”
小女孩转过头,有点胆怯地看看他,问道:“叔叔,有什么事吗?”
虽然她的眼中满含稚气,一张脸却活脱脱就是拓跋玉儿。小雪放下琵琶道:“小妹妹,你叫阿玉?”
小女孩点了点头:“是啊。阿姨你认得我?”
小雪的眼里忽然流下了泪水,低声道:“认得,认得,你十三岁了?”
小女孩见这不认识的阿姨突然哭了起来,有点害怕,退后两步道:“是啊……叔叔阿姨再见,我妈叫我了。阿姨你的琵琶弹得真好听,阿玉以后也要学。”
她转身跑去,春野上繁花一片,草色青青,那一点红色身形到了好远仍是清清楚楚。小雪看着她,喃喃道:“再见……玉儿姐姐。”
陈靖仇什么话也没说。他怕自己一开口,眼泪便要落下来。小雪抹了抹眼泪,忽道:“阿仇,真对不起。”
陈靖仇怔了怔,说道:“什么?”
小雪看着远方渐渐消失的小女孩身影,小声道:“阿仇,我一直想这么叫你,可一直不敢。那时我想,在你心中,我和玉儿姐姐总是一般,可是现在才知道,我在你心里不论有多重,终是个妹妹。没有了我,你会伤心,可没有了玉儿姐姐,你的心也就死了。”
陈靖仇没有说话。他曾有过和拓跋玉儿、小雪一起度过平静一生的念头,可确如小雪说得一样,失去小雪,自己会伤心一世,但拓跋玉儿才是那个失去了会万念俱灰的人。他低低道:“晚了,小雪,晚了……”
第三十八章 撒旦化身
他刚说完,身后却传来一声长叹。他大吃一惊,扭头看去,只见自己竟又在白玉轮边,身后宇文拓站着,手还搭在他的头顶,只是不见小雪的影子。他吃了一惊,说道:“宇文兄……”
宇文拓叹道:“陈兄,古月仙长正在施复活之阵,你稍等片刻。”
陈靖仇一摸腰间,九黎壶却已不在,抬头看去,见九黎壶就在面前,只是原本放在九黎壶中盛着拓跋玉儿的水晶棺已放在白玉轮正中,轮上放着伏羲琴和一块石头,正在不住地旋转。他大吃一惊道:“小雪她……她……”
他怎么也说不出来,宇文拓道:“小雪姑娘已经失去了人身。唉,陈兄,她要我以预知术来让你自己选择,结果,你选择了复活拓跋姑娘。”
陈靖仇心口像被扎了一刀,期期艾艾地说:“那……方才都是我的幻觉?这怎么能算!”
宇文拓道:“对现在来说是幻觉,对将来而言却是现实。这个世界,每作一个选择,便会出现不同的世界,你方才看到的,便是选择了小雪的结果。陈兄,小雪姑娘哭得泪流满面,说她若不在,你只是伤心,但失却了拓跋姑娘,你就失去了魂魄,所以才作了这个决定。”
陈靖仇几乎要嘶声叫道:“不,不是这样的!”很久以前,在月河村初次见到小雪时的情景仿佛又在眼前浮现。那时的小雪愁容满面,后来偶有笑意,每一次都让他感到温暖。如果十三年后自己会因为失去拓跋玉儿而万念俱灰,可现在却要因为失去小雪而心痛欲死。他的喉咙口像是有一团什么堵着,什么也说不出来,眼里却流下了眼泪。
这是最后一次流泪,那就尽情地流吧。他想着,喃喃道:“小雪,六十年后又能见到你了,真好,我一定要活到那一天。”
宇文拓听他喃喃自语,心里不知怎么也是一酸,但什么也没说。这时白玉轮已停了下来,古月仙人本来肃立捻诀,忽地一侧,竟坐在地上。然翁一把扶住他道:“老狐狸,你没事吧?”
古月仙人一笑道:“我没事,拓跋姑娘马上就要醒了。”
盛着拓跋玉儿的水晶棺已如寒冰解冻,正在消失。待水晶化尽,拓跋玉儿揉了揉眼,诧道:“这是哪儿?”
陈靖仇见她死而复生,小雪却要六十年后才能见到,心里更不知是什么滋味。拓跋玉儿一见陈靖仇,从白玉轮上翻身下来,伸手要拧陈靖仇的耳朵,一边叫道:“阿仇,你哭什么?我怎么会在这儿?我只记得被小郡主害了……咦,小雪呢?她还要我给你带封信……”
陈靖仇道:“玉儿,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他抹去眼中泪水,心中又悲又喜,真不知该如何说起。张烈道:“玉儿,过来,姐夫跟你说吧。”
拓跋玉儿最怕张烈,见张烈也在,不敢再说,乖乖地走了过来。然翁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陈公子,走吧,只是不知爱哭小姑娘会忘掉些什么。”
陈靖仇叹道:“她只想为父母报仇,忘就忘了吧。”
此时拓跋玉儿已听张烈约略说了经过,听得小雪竟牺牲了自己,眼中自是泪水涟涟。古月仙人忽道:“小心,有人来了!”
此时来的,自是小郡主了。张烈对她痛恨至极,向拓跋玉儿道:“玉儿,看姐夫给你报仇。”
进来的,果是小郡主。时光倒转后,她只道自己慢了一步,宇文拓已从巴别之路上了天之痕,急急追来,见宇文拓果然就在面前,陈靖仇和拓跋玉儿却都在。她叫道:“陈公子,你是被宇文太师带上来的吗?”
陈靖仇见她仍是笑意吟吟,心里一阵厌恶,喝道:“妮可,我们已知道你的真面目了,别想再假惺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