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留醉望着她的背影揣度,对郦逊之道:“你不觉得她们俩都很莫名其妙?”郦逊之微笑道:“不然,老板娘的眼光好,瞧出她大有来头。”江留醉摸摸头,恍然道:“她以奇服怪相引人视线,我就忘了去想她有没有功夫。郦兄的眼力,不输老板娘。”
他们小声说话,贫女无动于衷地喝着茶,外界的一切似与她无关。众人因有老板娘的一句话,就不再那么嫌弃她,自她身边走过,往楼上去了。过了一阵,贫女吃完了东西,颤颤地站起,又一路咳着离开,似乎来酒楼真的是为吃食而非闹事。
江留醉动了好奇心,对郦逊之道:“我跟去瞧瞧。”郦逊之阻拦不及,心想他好事如此,难怪会被人追着打,只怕哪里惹了祸却不知。
江留醉跟了几条街,贫女浑然不觉,毫无异样,咳嗽声依然痛苦得如丧考妣,听得他大起同情之心,同时心中失望,老板娘与郦逊之莫不看走了眼。他正考虑离开,贫女停了下来,江留醉急忙隐蔽身形,从一堆杂物后偷偷地窥察她的动静。
贫女仰脸注视着天空,冷冷地道:“这世上管闲事的人真不少。”江留醉心中一紧,隐忍不出,又听她道,“你道行不够,何必四处找事?小心泥菩萨过江。”贫女像是根本不会咳嗽,声音清脆得好像风中的歌声,那张憔悴的脸透出隐隐的光华。
就在江留醉出神的瞬间,贫女已不知所往。他哑然失笑,自觉多事,飞步回到太公酒楼。郦逊之见他悻悻归来,笑道:“可有所获?”江留醉道:“她的轻功很好。”指了指自己,“比我好。”爽朗一笑,当即放下。
两人笑谈了一阵,忽见一个青衣少女抱着琵琶走进酒楼。掌柜有了经验,马上从柜后走出,堵住她的路,笑道:“客官要些什么?”青衣少女抬起脸,奇丑无比,不仅长得像男子,更苍白得犹如死尸。掌柜大白天活见鬼,差点落荒而逃,灵魂出壳了半晌,才镇静下来。
只听那女子嗫嚅地道:“我想……来卖唱。”掌柜恢复了胆子,心想这等丑怪模样,任谁看一眼都吃不下饭,立即定定神道:“别说我这里不准卖唱,就算要,也不会要你这样的丑八怪!”
青衣少女可怜兮兮地道:“大人,您行个好,小女子流落他乡,身无分文。您就做个好事,让我在这儿唱一会儿,我唱得很好,绝不会砸您招牌。”掌柜往前走了几步,那青衣少女一步步后退。他露出一脸鄙夷,“你不掂量自己的模样,想来坏我的买卖?”
青衣少女无奈,一边恳求,一边轻声哭泣。江留醉又坐不住了,不管闲事似乎一身痒。他跳起来走到掌柜跟前,那掌柜连忙笑脸相迎,“客官有何吩咐?”他指着那青衣少女道:“我见阁下是热心肠的好人,应能帮她一把。不如让她试唱一曲,若果然难听,再走不迟;若歌声动听,我想客人都不会介意她容貌如何。真要吵了买卖,我赔钱就是。”他说完,才想起身无长物,瞥了郦逊之一眼,后者含笑点头表示支持。
掌柜面有难色,“不是我不讲理……”江留醉打断他,“这是积阴德的事,何乐而不为?若有损失,我一切照赔,不会亏了你。”他一身落拓的打扮,别人原不会拿他当回事。只是他与郦逊之同桌,本身气度亦有别常人,让人不觉相信他有些来头。
掌柜见他说得在情在理,又信誓旦旦,不好拒绝,心也软了,哼了一声道:“她可以先唱着,要是我们老板娘不许,就得走人。坐墙角去吧。”江留醉道:“我看你们老板娘和气得很,不会不同意的。”掌柜喃喃自语道:“难说……”眉间打了个结,往柜后去了。
青衣少女称谢不迭,朝江留醉低头施了一礼。江留醉侧身避过,说道:“不必客气。”回到座上,想起贫女说他是泥菩萨的话,皱眉轻笑。
青衣少女在墙角坐下,很不显眼。她轻拨了几个音,江留醉顿觉有如一股清凉的甘泉流入心中,不由大为放心。果然人不可貌相,待乐声起时,连那掌柜也竖起耳朵来听。
她唱的曲耳熟能详,算不得新鲜,然而出自她的口中,平常的语句竟镀金砌玉般敲击耳膜,引得楼上客人惊奇地下楼,有的站在楼梯上已浑然忘我。楼外的行人停下脚步,向酒楼靠了过来。一时间酒楼内外只闻纯净舒展的歌声,而不复有其他嘈杂。
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身心更明澈透亮了似的,私心杂念在这刻抛到了云霄天外。那青衣少女的形象不觉地由丑化无,虚幻之中,人们不再感到她难看,反而从她的相貌背后看到了另一种魅力。
正在这令人心醉的一刻,郦逊之看见老板娘静静地从楼上走了下来,停在了青衣少女身边,眼中藏着寒意。第一次,郦逊之发现她的目光竟如此凌厉,不带任何笑意,不由将身子悄然躲在了江留醉身后,暗中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片刻后,她轻扬起右手,仿佛在赶一只蚊虫,但郦逊之与江留醉两人却吃惊地意识到这正是紫霄剑气的无上功法,正是冲着那青衣少女而发。只有一流的高手才有可能以指为剑,以气为刃,不需利器,随意为之。郦逊之正欲出手相救,江留醉动作更快,当即拾起桌上的一支筷子掷了过去。
啪的一声,筷子一折为二,落在离青衣少女不远处的地上。人们听得入神,并没有人注意这件小事,那青衣少女浑然不觉。老板娘换了不冷不热的神情,若无其事地望了两人一眼。
江留醉盯着老板娘,笑嘻嘻的模样。老板娘不再看他,恢复了娇艳多情的样子,温和地笑,耐心地听着曲子。不多时,青衣少女一曲唱毕,众人呆了半晌,方才如雷般叫好,纷纷走到她面前,丢下铜钱。
郦逊之叹道:“你眼光不错,她唱得真好。”江留醉在人群中找老板娘,人却已不在。他心下说不出的怪异,听到郦逊之的话,笑道:“我去和她打个招呼。”走到少女面前,摸出很少的一点钱,“我没什么钱,真对不住。”那青衣少女见状微微仰起脸,朝他一笑。
这一笑发自内心,加上她刚才十指如兰的风姿,仙纶玉音的歌声,江留醉一时看花了眼,觉得她貌美如花。再定睛细看,她依然是一张怪脸,只隐约透出不可侵犯的气质。江留醉摇了摇头,很奇怪自己的错觉。
他回到座上,不多时,与郦逊之同去后面客房登记籍贯名姓。两人住在第三进的丁字房和戊字房,路过前一排房屋时,见燕飞竹一行将整进厢房包下,掌柜的正在劝说其他房客调换房间。江留醉不以为然,对燕郡主好感大减。
夜里,郦逊之屋里的炉火烧得通红,江留醉温酒炙肉,继续谈天说地。他兴致甚高,把幼时趣事和行旅见闻一并说与郦逊之听。郦逊之被他的话头一勾,说了不少海岛风光,令江留醉好生艳羡。
及至说到近日的事,郦逊之与江留醉一见如故,有心拉他同查失银案,便略去金无忧被袭一段,拣听来的案件始末讲给他听。果然,江留醉一听就道:“民不可一日无粮。这银子是赈灾用的,哪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敢劫这救命银,真是找死。”
郦逊之道:“我有心找出这笔失银,不知江兄有没有兴趣?”江留醉道:“当然有,哈,你不晓得,我平生最爱管闲事。”郦逊之大笑干杯,酒杯轻撞,碰击的脆响声传来,令他一皱眉。他听到有其他声响夹杂其中,疑心有人窥视,故意起身推窗换气,让冷风灌进屋来。
他在窗前飞快看了一眼,并未见有可疑人在外。这样走来走去,开了几趟窗后,江留醉道:“郦兄到底有何心事,不妨明言。”
郦逊之心想多个人参详也是好的,道:“实不相瞒,逊之自上岸后总觉被人监视,殊不舒服。”江留醉道:“这个简单,明日你先行,我随后远远吊着,便知有没有人跟踪。”郦逊之一听,拍掌道:“这法子好。”江留醉满不在乎地道:“从乐清出来就有人天天找我打架,尾随一路,我也惯了。”
郦逊之想到先前在酒楼遇上的提刀汉子,奇道:“说起来,那些人为何找你麻烦?”江留醉道:“不晓得,他们像是生怕我不逃。若是我在某处待足一日,他们就发了疯地寻我晦气。若是我一直赶路,倒不见他们滋扰。”郦逊之笑道:“这却怪了,他们难道是你家人差遣来的,要赶你早些回家?”江留醉道:“可惜我家在乐清,怕要叫他们失望。”
说着说着,江留醉把酒碗一撂站起身来,冲郦逊之抱拳道:“郦兄稍坐,我心痒得很,出去松松筋骨,看跟踪你的家伙和惹我的家伙们在不在。”不由分说,掀开房门就去了。郦逊之放心不下,追出屋去。
刚走几步,两人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正从第二进房屋飘来。郦逊之和江留醉惊疑地跑去,一个黑影飞掠向空中,在屋顶上几个纵跃不见。两人顾不上追那人,忙赶进屋中察看,章玄、章易和丁鼎、丁睿各自在屋中倒地不起。郦逊之不放心燕飞竹,飞奔到她房中。
一进屋冷风扑面,燕飞竹手持一把锋利的匕首,向他刺来。郦逊之见这招如飞云赶月,来势甚疾,知燕飞竹得其父武功真传,忙将身旋过,喝道:“燕郡主莫怕,在下康和王府郦逊之。”燕飞竹讶然停手,把匕首横至身前,将信将疑道:“你说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