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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歌山河曲 [精校出版] (楚惜刀)



郦逊之笑道:“原来金大人认得家师的武功,难怪难怪。”金无忧浮上淡淡微笑,客气地道:“想不到世子竟拜了他们三人为师,可喜可贺。”郦逊之自谦了两句,他有意结交金无忧,寒暄过后遂道:“相识一场,何不寻个好地方喝上一杯?”

金无忧眉头一皱,束手拜道:“不敢,在下有要务在身,不能久留。”郦逊之恭谦一拜道:“金大人遇上什么疑难之案?逊之不才,愿与大人分忧。”金无忧一怔,未曾想这贵胄公子会说出分忧的话,苦笑道:“世子客气。唉,此事与江宁嘉南王有莫大关联,世子回京便会知晓。”

郦逊之拦在金无忧身前,恳切道:“金大人,郦、燕两家世交,如果嘉南王有何不测,请大人明示。”金无忧看他一眼,摇头道:“世子请勿相询,此事你郦家委实不宜插手。”郦逊之一怔,道:“嘉南王在江南百姓中享有盛誉,他若出事,逊之必不能袖手旁观。请神捕大人相告。”

金无忧微一沉吟,因红衣的涉入,他更不想郦逊之牵扯进来。正想推搪,郦逊之淡然道:“逊之明白大人好意,但若赶到京城才知原委,万一嘉南王有何损伤,岂不辜负大人的心意?我想大人亦不愿见到一代名臣遭遇不测。”

金无忧被郦逊之咄咄相逼,心想事皆天定,这世子既一意孤行,即便不由他口中说出原委,怕也会自行弄个水落石出,索性不再瞒他,说道:“嘉南王没有不测。只是他手下大将君啸运送官银入京,不想到京后方发觉五十万两全是假银,惹得皇上震怒。金某追查至此,正要转道往江宁一行。”

郦逊之愕然无语,失却官银罪可致死,嘉南王府家将闯此大祸,只怕时局要有一番动荡。

他兀自惊疑间,听金无忧又道:“这五十万两是江南诸路捐赠北地的救灾银子。北方各府近来水旱成灾,天鸣地震,嘉南王费尽手段筹集数月才得来这些募银。只可惜京都府、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对这件案子一点头绪都无,我从京城一直查到此地,眼看就要到江宁,仍无线索。若真找不回失银,不仅朝廷损失惨重,只怕捐献银两的江南百姓也会寝食难安。”

金无忧说话间愁眉不展,郦逊之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道:“金大人得罪了何人,竟会被红衣刺杀?”金无忧沉吟道:“金某一生得罪人无数,谁要杀我都不奇怪。”叹了口气,不欲久留,便冲郦逊之抱拳道:“多谢世子盛情,援手之恩改日图报。后会有期。”

郦逊之道:“大人稍等。依逊之所想,红衣仍伺伏在前,不如易容改扮甩掉跟踪,于大人办案方便。”金无忧驻足道:“你说得甚是,我正有此意。只是手上东西不全,须去购齐材料。”

郦逊之笑道:“这个无妨,逊之自有预备。”说着,从马上行囊中取出一个精致绣花小包,打开递去。金无忧见内里膏粉须发齐全,大喜过望。郦逊之遂寻了路边一家旅舍,要了间上房,着手准备为金无忧易容。

两人关好门窗,郦逊之把易容物品摊放在桌上,金无忧啧啧称奇,挑出一块黄色膏体,动容道:“世子竟会制此物,着实不简单。我当了世子之面易容,岂不献丑。”郦逊之道:“大人只管直呼晚辈之名,否则在下何以自处。闻说大人的易容技艺超凡脱俗,不须与逊之自谦客气。”

这时金无忧卸下一大把络腮胡子,郦逊之这才目睹他的真容,原来已稍作改扮。他除去胡须后的相貌甚是英伟,一脸正气,郦逊之不觉赞叹道:“大人好手段,连我亦没瞧出这是易容。”

“呵呵,这把胡子从一位同僚脸上借来,货真价实,我这易容法子讨巧得紧。”

郦逊之失笑道:“那位仁兄一旦失去胡子,恐怕别人也当他易容,一下子决计认不出他来。”

金无忧哈哈大笑道:“正是如此。”说了这两句,心情也畅快许多,便一面对镜改变形容,一面和郦逊之攀谈道:“教我易容术的是‘百变神仙’易容,逊之想必听过他的大名。经他这名师所授,平常人确不会看出破绽。只是强中更有强中手,有位百年难遇的奇才,不论任何人如何变化,都有一双慧眼能戳穿底细。如我没料错,逊之是向那人学的本事吧?”

说到此处,他的神情有了细微的变化,恍惚中想起了一个人,一颗心陡然飘至过去。易容是她哥哥,怎么又会提起来呢?每回易容都像是扮给她看,虽明知她根本不会看到。

郦逊之点头道:“大人好眼力,小佛祖与梅大侠一家与我们师徒同住,逊之不才偷学过几招,比起大人和易容前辈来差得远了。”

金无忧回过神来,萧索地道:“是啊,真正高明的易容术,讲究选材、描形、摹态、拟声……只有小佛祖才有那般能耐,千变万化,无所不能。像我们这种半吊子,能知晓其一已是不易。唯独小佛祖天纵其才,触类旁通,令人叹为观止。”

金无忧黯然叹息。小佛祖果与那人在一起,而她却不知去了何处。人世变幻,比起易容术来又玄妙得多。缘分来去,生死与否,原是无法强求。

想到这里,金无忧放下担心,贴上一缕胡须,朝郦逊之笑道:“你想插手此案,不知是幸事还是憾事,只求你多保重。我先去鞦辔行买马,之后出城赶赴江宁,这便告辞,无须再送。”此时他扮作一黄脸汉子,模样与先时大不相同。郦逊之点头称好,放心地送金无忧出门。

行至街上,郦逊之说道:“那失银案不晓得我有没有可效劳处?”金无忧听他一说,想了想方道:“君将军一路均宿于驿站,沿路无甚可疑,唯独在润州曾住在太公酒楼,殊为奇怪。我适才打探未有发现,你若方便,不妨再去看看。”

他原是随口敷衍,不想这句话使郦逊之深深涉入了失银案,再没有脱身的机会。

郦逊之“哦”了一声,把马牵与他,道:“鞦辔行已闭市,叫那些人开门选马浪费辰光,拿我的马去便是。”随手便将手上良马相赠。金无忧感激一笑,拍拍他肩头,谢过去了。

郦逊之向店家问明太公酒楼所在,退了房独自漫步走去。行不多时,看见远处一家高楼的酒旗飘扬,“太公酒楼”四字迎风猎猎,气势傲人。酒楼临街而筑,高有三层,楼后的四进平房都是馆舍。店中灯火大亮,人流穿梭,觥筹交错,确是热闹非凡。

郦逊之被对街屋檐下蜷缩着的一个小乞丐吸引,那孩子眼睁睁望着热闹的酒楼,露出渴望的神情。小乞丐的棉袄破旧不堪,两手满是冻疮,一张小脸冻得通红,皮肤更糙如锅巴。郦逊之走过去,小乞丐木然地盯他一眼,习惯地伸出手来。郦逊之心生怜悯,从怀中取出银锭塞在他手里。小乞丐吓得呆住,张大了嘴,忙不迭向他拜谢。

郦逊之回身观望酒楼,走近两步,有伙计见他气派不凡,殷勤过来相请。郦逊之随他进店,见酒楼门上挂了一块横匾,仅书一个“酒”字,笔意龙飞凤舞,醉态酣然。一进门的白壁上,又挂着一幅姜太公渭水垂钓的水墨画,寥寥数笔,却栩栩如生。

那姜太公一脸悠然,似醒似睡,微闭的双眼斜睨着水面,露出智者独有的狡黠。郦逊之凝视片刻,觉得这双眼似是活过来似的对着他笑。他心生疑惑,想到金无忧的话,自觉酒楼殊不简单。

郦逊之随意寻了地方坐下,很快有伙计过来沏茶。那伙计见郦逊之气宇轩昂,顺口问道:“三楼是雅座,老板娘就在上面,客官可要换个位子?”郦逊之一怔,心想来吃茶跟老板娘有甚关联?伙计发觉他神情奇怪,忙道:“来我们太公酒楼的人,多半是来瞧老板娘,难道客官不是?”

郦逊之道:“不是,在下只是喝茶。”伙计尴尬一笑,忙为他倒好茶水。

茶碗里放了碾碎的团茶,冲进不老不嫩的滚水,再取了茶筅不停搅拌。伙计一边搅着,一边讨好地道:“这是刚采集的雪水,客官试试,包准您没尝过。”郦逊之喝惯了好茶,尝不出味,抿了一口便放下。等酒菜上桌,郦逊之浅尝辄止,无甚胃口,不由想念起岛上梅家夫妇和小佛祖的绝佳厨艺。

人影一闪,忽然桌对面坐了一个白衣少年,不由分说夹起他的菜便吃。郦逊之惊奇地盯着他,这少年眉清目秀,神情洒脱,倒像是他熟识多年的知交。郦逊之也不做声,默默地待他吃完,那少年叫过伙计,要了两只空杯和一坛酒,自斟了两满杯。此时酒楼外闯进两个提刀的汉子,左右四顾像是在寻人,那少年背对两人镇定自若,举杯邀郦逊之同饮。

太公酒楼走出三个护院,要那两汉子收刀进店。五人争执起来,那两汉子只晃了下刀,便撂倒三人。郦逊之瞥见他们身手着实不弱,斜眼再看那少年,他依旧笑眯眯地吃菜喝酒,浑然不当眼前有事。

郦逊之索性敬他一杯,两人一言不发大拼酒力。持刀的两汉子只待往内闯,面前忽然一花,飘出个清丽的身影,“啪啪”给了他们两个耳光。三个护院慌忙爬起身,向出手那人恭敬地叫道:“老板娘。”

一个年轻女子倚了柜台俏立,穿了润州盛产的云纹罗锦缎绣襦,流苏髻上斜插一支芙蓉簪。灯影下她眉目如画,顾盼神飞,似嗔似笑地托了腮道:“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敢拿刀进来丢人!听好了,凡是我这楼里的客人,哪怕是钦命要犯,我也不许人动他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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