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楼?”郦逊之忽觉拨云见日,“对,是该去见见那个若筠,弄清她的身份。好,我和你同去。”
“酉时我在十分楼外等你。”花非花丢下一句话,飘然而去。
郦逊之望着她的身影,有种似幻似真之感,他知道她是如影堂的一个“影子”,但不愿意真的看到一个影子般飘忽神秘的人。她身披的那抹紫色云肩,如薄薄云雾蒙住了她的人,也遮住了她的心。她身上有太多谜,而他又不便相问。
他不禁想到那个叫芙蓉、或者叫蓝飒儿、或者叫若筠的女子,她们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不同的人?她和这个案子紧紧缠在了一处,成了此时唯一的线索。对方能请动她、请动断魂、请动红衣和小童,能在大理寺狱君啸的食物中下毒,能烧了大理寺的房子而不被人发觉──只有劫官银的人才有这样的手笔,他们已习惯了让别人感到意外。
那他该做些什么去反击?
郦逊之茫然地走到大街上,终于,热闹的街市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一家家地看着货摊,拿起一个又一个的小玩意儿,仿佛从前站在小佛祖身边,好奇贪婪地盯着光怪陆离的一切。他想到了梅湘灵之女梅纨儿,她一直很羡慕他可以到陆上去闯荡,他也每每以所见所闻来炫耀。
他手中拿起一面小镜子,花纹繁丽,造型精巧,比在岛上所用的器物华美多了。但他买了也无人可送,即使是梅纨儿,在他心中也不过是幼时的玩伴,从没怎么挂念过。他放下那面镜子,一丝凄凉袭上他的心头。
他挂念过谁呢?即使亲如父母,自小到大见面寥寥,相互之间只有名分而已。自从母亲去世后,他想她的时候多了些,但和父亲仍生分得很。师父们虽然亲和许多,可除了武功外,什么也不对他说。
只有小佛祖,带他离开那快让他僵化了的小岛,让他见识了大千世界,从各样小玩意儿和小把戏中学到了本事。虽然那加起来只有数月时间,他却真正感受到了人生的乐趣。小佛祖从来不许郦逊之叫他“师父”,只说两人是忘年交。郦逊之尊敬他喜欢他,也羡慕他,小佛祖过的是真正的生活,他拥有真正的幸福。
第九章 窃玉
天色渐暗,飘下漫漫雪花,沿街的铺子忙不迭收拾家当。郦逊之站在街角避雪,只瞧了一会儿,雪越见稀少,又停住了。郦逊之摇了摇头,心想老天爷阴晴难定,便动了返身回家的念头。
他正兀自出神,忽然一阵力量从后撞来,身子往一边冲去。他连忙稳住,心下诧异怎会事先毫无察觉,回头看去,一个二十多岁的雪衣女子张大了嘴,一脸惶恐。见他目光射来,雪衣女连声赔不是,“对不住,对不住,我走路没看人,你撞伤了没有?”
她说话时双眼弯成一道柳叶,极为讨喜,郦逊之无法生气,笑着摇摇头。雪衣女腰肢一晃,悠然走开,撇下一句话在空中荡开,“没伤着就好。”她的背影像阵烟似的,在人群里片刻就消失了。郦逊之觉出不对,伸手进怀中,太后所赐的金牌连带着其他物件竟都不见了。
“岂有此理!”郦逊之万没想到他会轻易栽在别人手里。那雪衣女出手之快,神情之老到,出乎他的意料。他一边往她走的方向追去,一边想,“她是谁?”
雪衣女隐在街角看郦逊之跑过,狡黠的眼中多了几分自得,自言自语道:“我早知道,一个世子能有什么能耐?”见郦逊之跑远了,她放心地走出来,比新嫁娘还得意,走路像是要飞。她溜到一座高楼前,瞅着四周无人,掏出一把匕首,在楼前的石狮爪上刻了起来。
刚刻两笔,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刀,声音如打雷,“交给我就行了,不用知会顾主。”雪衣女见那人竟是郦逊之,呆了一呆,很快又笑道:“啊呀,是你啊,你也在这儿,真巧。”
郦逊之直截了当地道:“少啰唆,东西还来。”她茫然道:“什么东西?”郦逊之冷笑,“不要逼我。”雪衣女直视他,无辜地道:“光天化日,你想欺压民女?”郦逊之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抓她的手腕,雪衣女“哎哟”“哎哟”地叫着,四处躲避,手腕最终被他抓住。
他用力一捏,金牌从她的袖子里掉了出来。郦逊之道:“没话说了吧?”雪衣女笑嘻嘻地道:“怪我眼拙,没瞧出世子也是行家。”
“你叫我世子?”郦逊之淡然地道,“你知道我是谁?”雪衣女自知失言,默不作声。郦逊之道:“说,你是谁?谁指使你的?说出个名堂,我不会送官。”雪衣女哼了一声,眼中狡黠又现,手迅速一抽。
“想送官?没那么容易!”她身如彩凤双飞翼,轻轻巧巧掠上对街的屋顶。郦逊之冷笑了笑,目送她背影飘忽,并不马上去追。
雪衣女蹿过几条街,在屋顶上飞奔,如踏平地,不亦乐乎。她回头一望,没见郦逊之的踪迹,嘻嘻一笑,冲背后扮了个鬼脸。“我说你追不上吧。”乐滋滋地跳下来,在地上喘了口气,“好险!”她伸了个懒腰,又取出其他物件,“唉,要这些有什么用?”随手一扔。
郦逊之仿佛鬼魂神奇现身,把东西接在手里,似笑非笑,“你既然不要,干吗不还给我?”雪衣女往后跳了一步,定定神,“我知道你来了──这不就是还给你么?”
“当面撒谎。”郦逊之逼近一步,“你到底是谁?”
“你猜。”雪衣女不慌不忙,笑得灿烂。
郦逊之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四处看着像是在找什么,雪衣女问:“喂,你干什么?”
“我在找雪花。”他一动不动地看她的反应。
雪衣女叹了口气,如狐狸被抓着尾巴,一脸无奈,指着一座屋子背阴角落里的积雪。“那里有雪,不过已经不再是花。”
郦逊之看着她,“是么?”雪衣女歪着头,像看个怪物,“你不像普通的世子,一个王府的人,居然能猜出我的身份。”郦逊之摇头微笑,“我若只是康和王府的人,的确不会想到你──有雪时才会出手的名盗雪凤凰,不知为何会光顾我?”
雪凤凰道:“我比金无虑差远了,‘神偷名盗’是人家抬举,要是真能和他齐名,也不会……”她瞥了郦逊之一眼,吞下后半句,“听你的口气,似乎也有别的身份,是什么?”郦逊之露出同样狡黠的笑,“小佛祖是我的至交。我回来之前,他让我特别当心的人中,就有你们两位。”
“小佛祖?”雪凤凰一吐舌头,直叫苦,“你认识我师叔?原来是自家人,真不好意思。”
“那你怎么说?”
“欠你人情……”雪凤凰急急地说。难得被人抓到,又是师叔的朋友,只好给几分面子。
“好。”郦逊之答得干脆。
雪凤凰舒了口气,心想这小子真好说话,立即道:“那么后会有期。”赶紧抬腿,走为上。
“等等,”郦逊之挡住她,“欠我的人情何妨即刻就还,省了日后挂念?”
“不会挂念的。”雪凤凰说完,马上笑道:“你不必挂念,我会牢记,你一旦有事,就来找我。”
“我此刻就有事。”
雪凤凰摇头,“不行,我可不能告诉你顾主是谁,即使你是我师父,我也不能坏了规矩。”
“我说的不是这事。谁要对付我,我自比你更清楚。”郦逊之心想,左不过是姓金的,有什么好问,“我刚接手一个案子,和你们这行有些关联,想你留下来帮我。”
雪凤凰笑起来,“你相信我?我是贼,你是官,让我帮你?”
“不打不相识,我当你是朋友。”
雪凤凰上下打量他,当朋友?好,那就是同辈。“你是我师叔的朋友,我该信你,不过毕竟我是贼,你不怕传扬出去于你前途不利?”
郦逊之的眼移向他方,悠悠地道:“本来你要去享福,我却拉你出山,是很难为你。可若我们是至交好友,还计较这些干什么呢?”他把目光放回她身上。
雪凤凰向来是有雪的日子才出来作案,其他时候都在享用花不完的银子,快乐逍遥。因此她每件案子做得极大,往往让一个富翁倾家荡产,早是官府通缉的人物。郦逊之却管不了这个,有金牌在手,旁人想来不能把他怎么样,倒是有用之人千金难求。
“好吧,看在师叔的面上,我先答应着,万一不行,我掉头就走,你别拦着。”
郦逊之笑着朝她拱手,“多谢。官府的人不会上门管这等闲事,和我在一起你只管放心。”雪凤凰拍拍他的肩,“我是很放心,不过,你千万别太放心我,说不定我一时手痒……”
“这我不怕,顶多有雪的日子看紧你。不过我一直奇怪,有雪的日子,照例说人都怕冷怕湿,反会待在家中不出门,你再去做买卖,岂不是难上加难?”
雪凤凰眼一眨,转开话题道:“这是个秘密,我不会告诉你。说起来,帮你的忙有没有别的好处?我花银子很快,若是手紧……”
谈到酬劳,郦逊之颇有无能为力之感,一本正经地道:“我们可以讨教武功,切磋偷技,一两个月下来案子破了,所学亦有长进,无论于国于私都是皆大欢喜。你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