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家军中军开始向后移动,不知是撤退还是在调兵遣将,前方的将士听到传令,也不再与豹卫军拼杀。郦逊之在城头看见,犹豫了一下,陷入沉思。这是引诱郦家军离城决战?还是隐藏伏兵想要一击而中?思及水门的战斗,郦逊之决定稳妥起见。
燕家军此次攻城怕有三万之数,集结在宁陵的守军目前只有对方的一半,要等神武大营和天策大营诸将来齐,才能放开手脚去打。郦逊之随即号令出城将士勿穷追敌寇,风铘也谨慎起来,豹卫军暂缓攻势,迅速调整阵形。
忽然,对方阵中让出一条道来,异动令风铘整束豹卫军探看究竟,刚把人马聚集到一处,就看到一个奇异的场景。
“是王爷!”众将士惊呼连连,风铘首先停止攻击。
郦逊之举目看去,远处敌军麾下,现出郦伊杰熟悉的身影,一身藏青色锦袍猎猎生风。他身后扬起郦家军的大旗,五个方阵的士兵都穿了烟色如意纹的军服。
风铘见局面诡异,不敢妄入,先自勒马,重新列队观察形势。这是平戎大营的郦家军,燕陆离凭借兵符即可调动,如今又搭上了翔鸿大营押来前线的郦伊杰。
郦逊之心知这个郦伊杰是替身,但心下依旧忿恨不已,燕陆离此招阴毒已极,陷郦家于不仁不义,百口莫辩的困境。就算皇帝能宽宥郦家将士听从军令的疏忽,两军对垒之际,骤见主帅到了对方阵中,真是太过难堪。
战场上风声呼呼,郦逊之抽起城头帅旗,挥舞展开。一个硕大的“郦”字展示在平戎大营守军面前,猎猎起舞。豹卫军注目郦伊杰及他身后大军,将手中兵器垂下,但目光坚毅不拔,毫无退让之意。
郦伊杰似乎在马上摇了摇头,五个方阵缓缓移动。
郦逊之一跺脚,从一个军士身边抢过弓箭,一番犹豫,又恨恨放下。眼看郦家军在敌方阵营出现,城头上守军哗然一片,乱了阵脚。郦逊之恨意满胸,那一支箭,终于遥遥射了出去。
他内力惊人,这一箭夹杂风雷声运去,很快便到了中军之前。
但到底城头相隔太远,箭势衰竭,尚有一段距离便自减慢,无力地掉落地面。他这番做作,鼓舞了守军的气势,骚乱不平声淡了许多。
忽然一声惊呼,郦巽假扮的郦伊杰从马上摔下,仿佛被这一箭所惊,又仿佛中了什么暗算。郦逊之情知是做戏,仍拎起一颗心紧张注视。郦家军五个方阵略略骚动,风铘当机立断,退后往两翼燕家军所在处杀去。
一阵旋风激起千层浪,虎贲军也看出蹊跷,朝两翼杀去,避开与平戎大营的郦家军决战。
燕家军此时元气大伤,见众人退出中军,也不追击,反而趁机退后休整。两翼骑兵听见鸣金收军,收拢阵形往中军靠去。风铘无心交战,随即集合豹卫军抽身往回赶,与虎贲军一齐退到城墙下方。
郦逊之见对方收兵,立即下令修补城墙,严阵以待。
没过多久,燕家军稍事休整,再度攻城,郦伊杰所在的平戎大营兵马只是远远押阵,并没上前。
这一场攻守对峙下来,打到黄昏时分,燕家军人疲马倦,不再进攻。风铘领了豹卫军回城,他们马快刀利,装备精良,只有少数伤亡。虎贲军伤亡较重,伤兵回城后即被抬去救治。
风铘入城后便找到郦逊之,苦笑道:“他奶奶的,王爷在他们手里,这还怎么打?”郦逊之附耳轻轻说了几句,风铘精神一振,搓手道:“这便好办,可平戎大营……”郦逊之平静说道:“我自有主张,眼下你先带兵休息,我会派人留意,提防他们突袭。”
风铘听见郦伊杰无事,已然信心十足,笑道:“不碍事,难得动动腿脚,说起来,俺家‘王爷’不肯领命,燕陆离那老小子也奈何不得。”郦逊之想到郦巽在阵前落马,避免了郦家军自相残杀,可见是个应变极强的人物,不由赞许点头。
“说得不错,或许真是他力抗燕陆离之命……咦,你有见到燕陆离的车驾么?”
风铘摇头,郦逊之一惊,脱口而出:“难道他在船上?不好,我要再回水门。”他急急领了亲兵去水门。燕家军船舰退得极远,夜色中几不可辨,郦逊之问了曹天惠和孙麟,得知他走后燕家军虽有攻击,却未占便宜,终于放下心来。
不一会儿,一队人马护了一人走近,竟是风铉,他衣衫皆破,幸喜周身完好。风钰陪在他身侧,伤口白布渗出的鲜血已成暗红。
“幸好风指挥无恙!”郦逊之见风铉无碍,连忙趋步赶去,紧握住他的手,大呼好运,“此后侦察切不可亲为。”风铉摇头道:“世子恕罪,用兵需审敌虚实,方能出其不意。如果在下不亲力亲为,风铘、风钰,也需有一人亲去。”
郦逊之故意道:“那便让风钰去,他轻功了得,水性也甚佳,你留我身边为好。”风钰在一旁听了,雀跃欢喜,不顾伤口吃痛。风铉苦笑:“罢了,我寻副将去便是,这小子浑身是伤,下不得水。”
郦逊之见风钰身上多了几处伤口,便道:“燕家军战力如何?风指挥起先究竟被困在何处?”
风铉看了看弟弟,笑道:“说来话长,我的船半途遇上他们的侦察船,没有逃之夭夭,反而向主舰开去,想查明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可燕家军也不是吃素的,当即有一队箭手对我们连珠射杀。我带人跳了河,潜到他们船底躲藏,他们缴了船去,拔去箭矢,我便知他们要蒙混进城,风钰知我脾气,如我在船内,回城必会在船头招呼。”
郦逊之听了惭愧,风铉又道:“我和兄弟们有心先乱了燕家军阵脚,掩上他的铁壁战船,点着了猛火油柜……”郦逊之惊异地望着他,燕家军战舰形制高大,从船底掠上,这等攀附的功夫实在了得。
风铉笑道:“我等爬城墙翻城头的本事更厉害,改日与世子切磋切磋。”
忽然听得擂鼓声声,竟是战事又起。
郦逊之领了风铉等人走上水门城头眺望,巨舰缓慢驶近,灯火通明。风铉道:“只怕西门也有进攻。”风钰道:“我去助二哥一臂之力!”说完,眼巴巴地看着郦逊之。
郦逊之远望对方舟舰阵式布局,对风铉道:“白天打了半日,没有伤到他的根本,难怪晚上又来骚扰。”风铉道:“世子看得不错,这不是决战的架势,却是想来扰敌,我料他会不断施压,想打疲我们。”
郦逊之冷笑:“好,我倒想和他耗一个晚上,看是谁有气力坚持!河水引道已经挖得差不多了,等我们打到半途,就关了水源,等巨舰搁浅,到时一把火烧过去,看他们怎么跑!”
风铉道:“今夜吹的是西风,放火烧不了多远。这是我们的杀手锏,如果亮了出来,最好大杀四方,痛快地干掉他主要兵力。今夜决战,太过仓促。”郦逊之想了想,赞同地道:“你说得对,今夜,我们就和他们耗一晚上,不要恋战。平戎大营的郦家军是个变数,须快快变回我军主力。”
一提起郦家军,风铉也听到风声,当下忧心地道:“不知道我家王爷可好……”看了下郦逊之的脸色,不敢多说。郦逊之把他拉过一边,小声道:“我不瞒你,燕家军中那人是我父王的替身。”风铉两目圆睁,面露喜色,郦逊之又道,“此外,父王已收服云翼大营。这事本来早该让你知道,但你迟迟不归,我没有先告知众将,对敌之时,让他们吃了小亏。”
风铉此时洞悉原委,笑道:“无妨,做戏要全套,我们如此这般,燕家军反而不会怀疑。”
这一战打足一夜,攻势并不凶猛,直到天光,两边都有了倦意,方偃旗息鼓,各自休整。
次日清早,风铉在水门上注目河岸良久,手下军士不停有军情来报,半个时辰后,他拿了详细的兵力分布图,走入郦逊之房中。
“燕陆离此番围城恐有四万大军,我郦家军平戎大营有一万人在他手中,燕家军水军一万,步兵一万五,骑兵五千。昨日伤亡约在三、四千人,对他来说,仍有充足兵力围住我们。”
郦逊之沉吟:“你说,燕陆离会不会集中兵力转攻京城?昨日的战况很是奇怪,燕家军并未全力攻城,像是在拖延什么。我怕他丢下宁陵,让水军和我等周旋,却让步军和马军直奔京城。再者,他还有云翼大营和昭远大营,虽然云翼已经归顺,但昭远是个变数,如果也能被朝廷收复,一旦他得知两营都背叛,会不会破釜沉舟,直接俘虏州府兵为其所用?”
风铉眯起了眼,他研究燕家军多年,深知燕陆离脾性,肯定地道:“燕陆离待江南百姓如父母,极受爱戴,除了两浙一地感念先帝和我家王爷的恩德,不致受其控制外,整个南方可说是唯燕陆离马首是瞻。如今他打的名号依然是清君侧,并未收编州府军队,也不骚扰百姓,还在维持他那忠臣的最后一丝脸面。可如果情势急转直下,他会振臂一呼,把罪责推向朝廷,届时南方恐怕有一场大乱……很难说……”
郦逊之蹙眉道:“南方百姓竟到了俯首听命,甘做反贼的地步?”
“会有很多州府选择观望。毕竟,小皇帝对他们并无恩泽,燕家军的实力,不是普通府军可以憾动,何必白白牺牲?万一燕陆离能成事,此时挡他的路,岂不是断送前程?只有两方强弱格局已定,才会出现一边倒的情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