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凤凰和龙鬼纵马狂奔在夜路,惊动了巡城的守卫,大呼小叫,跑步在后面追赶。追兵很快由步兵换成骑兵,有守卫寻来马匹,追踪而至。雪凤凰见闹大了,毫不惊慌,笑对龙鬼道:“天宫的人甩掉了,这些人怎么办?”
龙鬼嘻嘻一笑,从行囊里抽出一个袋子,摇了摇:“法宝有不少,让姐姐瞧瞧我的本事。”
他扬手一洒,叮当两声清脆鸣响,激射出一物。雪凤凰回头张望,隐约看见他打向街巷两旁,不多久,后面骑马的追兵一声惨叫,连人带马摔翻在地。
“绊马索?”雪凤凰讶然。
“索上有倒钩,绳很细,做起来真不容易。”龙鬼驾马靠近她,笑容里尽是欢喜之意,“只是比起雪姐姐那些暗器,却要逊色多了。”
“咦,小鬼头,你还是这般油腔滑调,嘴上加了蜜糖似的。”雪凤凰笑得由衷,这么些年不见,他仍是他,那么清澈纯净的少年,并不曾被这江湖染色改变。在奔跑的马匹上,她转头看他,只觉看不清,看不够。
“雪姐姐,这就甩了那些惹厌的家伙,你我把酒言欢,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如何?”龙鬼竟与她一般心思。
雪凤凰含笑点头,背叛郦逊之带来的苦恼、被天宫追杀的灾祸都抛诸脑后,此刻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坐下来与他彻夜倾谈。
龙鬼扬鞭驾马,与她并驾齐驱,一溜烟掠过无尽的黑暗。转过数个街角,龙鬼在一个高大的庭院前翻身下马,轻叩四下院门。门内钻出一个精瘦汉子,见了龙鬼,立即上前牵马。雪凤凰走到龙鬼身边,那人见状,也把她的马拉过。
龙鬼利落地进了院内,大门关上,到了别样天地。院内遍植松柏,几十只六角绢丝灯一路挂过去,流光异彩,直如琉璃世界。两人往内走去,艳色满径,叫不出名目的琪花瑶草,错落有致地生长。
雪凤凰遥遥看见高瘦的奇石假山后,有雕梁画栋卷起珠帘,亮出眩目的一角。
“这是什么地方?”雪凤凰忍不住问。
“我买的院子,这几年赚得太多,金银珠宝扛不动,藏来藏去又怕被偷了,不如买个不会走路的,又便我有个落脚处。”
雪凤凰大乐,拍手道:“你自己是个偷儿,也怕人偷?竟爱做地主!”龙鬼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笑道:“谁让有人是大盗!自家的宝贝,看紧点总是没错。”
雪凤凰知在说她,心砰砰跳了,偏偏有温暖从里面渗出来。龙鬼大胆说完,很有几分心虚,偷偷瞥她反应。两人目光当空交错,各自着慌地避开,却分明有异样的情愫在心底某个角落生长。
老去的岁月带来了蜕变,有什么和当年不一样了。
漂泊了多年的心,忽然在这匆匆一瞥中找到了安定。
雪凤凰不想细究发生了什么,这一刻她很舒心,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龙鬼蹭过来,与她并肩走着,一只手若即若离地想牵上她。雪凤凰看出端倪,大方一笑,径自握了他的手。龙鬼故作无事,脸腾地红了,走快一步,不让她看见他嘴角的笑意。
手中的柔软,一如心头,两人紧紧拉着,仿佛牵起了过去。
两人进了屋子,雪凤凰顿时心花怒放,立即松开龙鬼,爱不释手地走到一只博古架前,一件件品鉴上面的珍藏。眼见架上随意放置的器物,无不有些来历,雪凤凰暗想,他果然不是寻常出身,眼光自是高人一等。
龙鬼为雪凤凰拿出一只玉碗,盛了雪白的酥酪,递与雪凤凰。她挖了一口来尝,浓稠如胶,香甜不腻,比京城酒楼做的滋味更醇厚。
“这是北方边塞的做法,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龙鬼笑道:“去了我爹找不到我的地方。”他顿了顿,“我一直有留意姐姐的手笔,若非隔了天涯,早与姐姐联手闯荡。”雪凤凰注目少年,他唇上有修剪过的胡茬,眼神也比从前多了洞悉世情的通透,唯有看向她时,眉宇间会流出不经意的羞涩。
这个人,是苗疆老怪乜邪和前朝公主雪湛唯一的儿子,她师父弥勒和小佛祖的外甥。雪凤凰知道他随时会撒手远走,当他不想背负身份的重担,就立即遁得远远的。她曾寻找过他的踪迹,江湖上的确留下了盗卒龙鬼的名头,却瞬息南北,没多久便不知所踪。
“我知道姐姐被我爹找来帮忙。”龙鬼忽然转了话题,严肃地凝视她,“请就此放手,由我爹胡闹!我不想你掺和这么腌臢的事。”
“好,我听你的。”雪凤凰微微颔首。
龙鬼原备了一套说辞,想说服雪凤凰,闻言不由一愣。雪凤凰笑道:“咦,我说了放手,你难道不信?说起来,你久不过问江湖事,为何要来劝我?”
“我爹已经领兵悄悄北上,相信左勤很快会起事。”提起左勤,龙鬼不屑一顾,只殷殷望了雪凤凰道,“我平生最恨打仗,不想你受到牵连。”
“你爹他……终还是忍不住……”雪凤凰颤声说道,轻轻闭上了眼,面前仿佛浮现师父弥勒的身影。弥勒最不想见到的事就要发生,生灵涂炭,国家动荡,不,她不能就此离去。她睁开眼,定神问道:“他会一路打到京城,与左勤里应外合?”
“不,他只是想攻下川蜀,那是天府之国,又有天险可守,最适居安一隅。”
雪凤凰听了心下稍安,想了想道:“小鬼头,我问你一句话。”
“你说。”
“我想不再帮左勤,你说可好?”
“自然好极。”龙鬼奇怪看她,这分明就是他的愿望。
“要是我去川蜀,劝你爹罢手呢?就算我想帮皇帝,你说可好?”
龙鬼愣住,但他的犹豫只一瞬,蓦地哈哈大笑。他记起了前尘往事。四年前正是雪凤凰,从乜邪手中盗走他赖以起事的前朝缪宗皇帝玉玺,使得父亲只能放弃复国之念,转而支持有心谋反的昭平王左勤。
四年一个轮回,历史再次重复。他笑眯眯地道:“好,我随你去川蜀,说服我爹。要是他不听,我们就再偷一次,把他绑回苗疆去。”
雪凤凰心中感动,少年待她的心炽热如旧。从前她没有多想,一颗心只在师父弥勒身上,历经了四年的漂泊,他的一腔心血终令她深觉可贵。她不会烦恼明日会如何,此刻内心安宁,便守住这份安宁,顺其自然。
心底里,仍有一片柔软遥远的地方,站了一个灰色的身影。她不会忘记,也不会让那身影成为模糊的往事。
想念是美好的事情,纵然真的此生不见,师父,依然在回忆里宛若初见。
“小鬼头……”她抬眼望他。
“嗯?”
“等川蜀事了,你要去哪里?”
“……姐姐你会去哪里?”
“我?”这些年天涯漂泊四海为家,心向往的却是茅舍竹篱,一家老小的平凡日子。雪凤凰不自觉地摸着玉碗的边沿,轻轻滑过,聆听俗世的声响。
“我会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隐居一年半载,日出而起,日落而息,读读书,种种菜,养养花,这大概就是世外桃源了吧。”
龙鬼眼睛晶亮,深情款款地凝视她,只盼她开口相邀。
雪凤凰沉浸在叙述中,又道:“最好能再养一匹好马,骑去稍远的地方,再训练一只海东青……对了,你的凌空呢?”
“在后面的鹰舍里睡觉呢,明天带你去见它。听说你养了一只海东青,叫小鬼?”
雪凤凰笑道:“我把它交给一位朋友看管,等我找好了地方,接它过来,和你的凌空一起团聚如何?”
她终于开口,说的是鹰鹘,但龙鬼已喜不自胜。
“既然我是盗卒,就是说,鞍前马后,甘为卒子。”龙鬼满眼是笑,低了头只看地砖,“雪姐姐要去哪里,我自然会跟去。”
鞍前马后,甘为卒子。
门外,天上的乌云不知何时散成丝缕,一轮清月高高挂着。月光灯影映照下,玉蕊金粉迎风浮动,恍如一场旖旎春梦。
第三十九章 干戈
嘉南王府深处。
江留醉与胭脂来到红板小门前,门上花纹繁复,隐约刻有龙凤。
“这是幽居康和王的地方?”江留醉狐疑。左看右看,都像是女眷深闺,藏了一园春色在内。
“是不是,进去便知。”胭脂从发髻中摸出一只细簪,伸入门上的小锁,慢慢拆解。
江留醉一颗心噗咚跳个不停,远处的追击声还在继续,他们躲在荒僻小径中,无人打扰,有种说不出的奇异。胭脂打开小锁的刹那,江留醉甚至怀疑又如灵山一样,是她预备好的陷阱,然而,望了她的眼,他只能选择相信。
“此间从外看不起眼,内里却别有天地。”胭脂推开门,江留醉步步紧随,将喧嚣摒弃在门外。
庭院深深,高墙内,竟有小桥流水。跨过小桥,一座楼阁赫然现出。
“你我进来的地方,是另一个出口,燕府家将并不常用。他们是从前面的入口进这屋子的。”胭脂这般解释。江留醉心想她怎知道的如此详尽,心中满腹疑虑。
楼阁内有人声传来,江留醉依稀觉得是郦伊杰,而后有人锁门离开。两人掩藏行踪,贴到窗口,江留醉悄悄戳破碧纱窗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