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替她搭脉,楚少少没有躲闪,任由他牵过手去。郦逊之的眉头渐皱,起身退开一步,肃然道:“你先睡一觉,我让人煎药去,等你醒来再喝。我不再啰嗦了,你早点安歇,明日再来看你。”
他正欲走开,楚少少忍不住又开口。
“如果奶奶反悔,你说你是和我联手,皇帝岂不是连你也会怀疑?”楚少少挑眉说道,不知郦逊之为何会如此倾力相助,眉宇间尽是探寻和疑问。
郦逊之轻描淡写地道:“那时,我就说,上了你的当。”
他吐字很慢,仿佛真被楚少少骗了似的,令她心一跳。她凝视他的眼,是萧萧风雨中不动的一对石,忽然间就有了坚硬如铁的力量。楚少少迟疑中不觉点了点头,道:“我听你的。”
郦逊之松了口气,拍拍手道:“好,忙完你这边,我这就去找雪凤凰,但愿她无事。”
楚少少遇袭之时,雪凤凰正走在空旷的街道上。
北风刮得猛烈。风声中,雪凤凰听见异样的咝咝声,像草堆中窥伺的毒蟒游动逼近。她警觉地移形换步,身后一道刀光划过,见她躲闪,又以怪异的弧度再度划来。
雪凤凰飘然荡开数丈,刀光如影随形,再次奇异地追至。她记起曾见过西域人这样使刀,仿佛甩手剑一般,倏忽来去。漆黑中她看不清刀身短长,只凭风声刀势闪避,只觉那柄刀搜身刮骨,无论她躲去何方,立即鬼魅般贴身杀到。雪凤凰不是胆小的人,当即凝神一停,手往刀背上重重一弹。
对方没想到她竟敢停步,一时未察,被她击中刀身,“叮……”地一记,悠远地传了开去。雪凤凰另一掌旋即挥出,攻势如瀑布长流,那人措手不及,只能撤刀遁开。雪凤凰正想追击,忽然颈后一凉,嗖嗖寒意令毛发直竖。
她回转身来,迎面的一对玉掌仿佛冰魄,彻骨冰寒冻得人哆嗦。雪凤凰终于知道来人是谁,便叫道:“梅静烟和玉嫦娥?使的好一把流羽弯刀!”
营救燕飞竹那回,她见识过天宫诸女的功夫,此时尽数想起。她只夸梅静烟,玉嫦娥颇为不悦,冰魄掌如刀划至,杀气腾腾。雪凤凰纤腰一折,打出苗疆老怪乜邪传授的樊笼掌来,万千变化皆在指掌上翔舞。
攻如围城,守如驰马,动与静瞬间转换,玉嫦娥乍见之下,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梅静烟见玉嫦娥呆在原地,弯刀刺空而起,直挥雪凤凰面门。雪凤凰掌中有极小的空隙,她的刀就自空隙间穿过,孰料雪凤凰掌风一变,攻守颠倒,梅静烟见缝插针的一刀突然没了方向,想变招时刀势已尽。雪凤凰轻轻一掌,又击在流羽弯刀上。
梅静烟两次受挫,不免激起了好胜心。她一弹刀身,铮铮如铁马金戈,唤起杀伐之声。弯刀上流出一道黑色的光,似轻羽飞翔,朝雪凤凰扑闪过来。雪凤凰脚下一滑,刚踏出一步,流羽弯刀恍若长了眼睛,旋即刺到,奇的是刀式幻作数段,像是从千百个方向分别刺出一刀。雪凤凰不能硬接,只能避其锋芒,再往一边避去。
流羽弯刀气势不歇,流云出岫,铺天盖地压到。玉嫦娥也收起对雪凤凰的小觑之心,敛容攻出三招,将冰寒收在手心一点,犹如握了一把尖利的冰锥。雪凤凰身形百变,趋避连绵的刀式,手上不停应对冰魄掌的冷冽攻势,两面出击,饶是她自负机变也颇有几分吃力。
梅静烟见略一用力便扭转形势占了上风,对玉嫦娥巧笑道:“玉妹子,我们联手使那套回雪招仙魄的刀法如何?”那是两人合创的招式,玉嫦娥登即并掌如冰刀,窈窕身影与梅静烟参差相叠,配合流羽弯刀合力斩出。
雪凤凰顿觉刀气扑面,几乎压得人窒息,两人合围使出的刀法,全然封死各处的退路,而追兵潜伏其中,蠢蠢欲动。雪凤凰刹那间想出的几个应对之法,都似有陷阱在伺机等待。她只能硬了头皮接下玉嫦娥一记掌刀,双掌交错之际,一股冰寒如利刃,穿透掌心,直接沿了经脉向上游走。
雪凤凰打了个哆嗦,被这股奇寒冻得全身打颤。她发愣的功夫,梅静烟一刀劈下,如冰芒冻裂,听得见喀嚓碎响。雪凤凰头皮发麻,来不及躲开这一刀,不由在心底轻叹了一口气。
黑暗中突然蹿出一个身影,“叮——”地打出一物,流羽弯刀竟被迫一折,拐了个难看的弧度。梅静烟骇然变招,险些把宝刀脱手。
那人一声长笑,身法幻如魅影,瞬间荡至雪凤凰面前。
“雪姐姐,我来了。”
六个字,雪凤凰定住了身形,一时只觉鼻酸,又是欣喜又是感慨,怔怔地伸出手去。
“小鬼头……”
四年陌路,天涯两隔,往事扑面如霜。
当时的少年已是玉立的男儿,修长的体态甚至比她高出不少。龙鬼贴近身,轻轻一揽雪凤凰,旋即分开。那相拥的片刻,雪凤凰忽地心跳加速,双颊宛若有桃花飘落。
“谁敢欺负雪姐姐,就先过我这关。”他徐徐翻开衣衫,擎出一把短刀。刀背颜色暗红,仿佛饮泣过鲜血,黑夜里看去,如一块狭长的黑石。
玉嫦娥看不惯他的气焰,玉掌一推,寒风顿起。她拉开双掌,恍如冰河泻地,嘶嘶寒风直侵入龙鬼衣襟。龙鬼打了个寒噤,奇道:“咦,这手功夫不弱,试试我的刀如何。”手抹刀背,一阵炎热的劲风掠过,将玉嫦娥掌力中的寒气尽数消弭。
龙鬼随即提刀轻摇,刀势澄净如碧空下的一泓清潭,蓦地一石落水,激起微澜。潭水仿佛镜面碎作千截,映射无边景色,似幻似真,真假莫辨。此时忽然浪起,浮萍千片随波逐流,随了尖利的刀锋一齐袭来。玉嫦娥几时见过这般层出不穷的刀式,慌乱下避开一步,用掌力封住龙鬼的攻势。
“小鬼头,你的武功精进不少!”雪凤凰没想到四年不见,龙鬼的武功俨然已在她之上。
“雪姐姐,我们一人一个,看谁先获胜,就请对方喝酒,好不好?”
“小子休想!”玉嫦娥闻言恼怒起来,心想竟被一个小子看扁,掌下冰寒愈甚。龙鬼嬉笑地打了个喷嚏,道:“哎呀,好冷!”
雪凤凰被他逗得笑起来,先前在郦逊之那里郁结的愁绪顿时消解大半,她心情既复,身法顿时变得洒脱。灵动地踏出“妙手云端步”,十指如兰变幻各种姿势,眩目地打向梅静烟。流羽弯刀的刀法虽奇,雪凤凰借助步法后发制人,在她刀势将尽、变化将止之际再出手,应对便不再如先前吃力。反而是梅静烟见一时难再建功,几十招打完,有些心浮气躁。
龙鬼对付玉嫦娥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看似随意划出几刀,又不停开口谈笑,仿佛羽扇纶巾便可灰飞烟灭。玉嫦娥被他气得暴跳,凝神聚气的功力大打折扣,冰魄掌出手时的寒气也越聚越少,到最后竟无法使出冰刃。
最为关键的是,龙鬼的站位仿佛无心,却恰到好处地隔开了梅静烟和玉嫦娥,两人再不能合力出招。雪凤凰意识到这点时,对少年的心思不禁又多了一分赞赏。
他已能独当一面。
“雪姐姐,使绝招吧!”
雪凤凰秀眉一蹙,从前携手对敌的片段又飞奔而来。她心中柔肠百结,却来不及感慨,与龙鬼翩然一掠,占据有利地形之后,取出独门法宝“胡椒球”,当空打出。
七个胡椒球高速飞旋,在空中碰撞交错,迎风吹散。与此同时,龙鬼也飞出两团黄色粉末,纷纷扬扬洒去。
玉嫦娥见势不妙,飘然飞开数步,以为躲过一劫。但如此辛辣的暗器,即便不曾沾身,依旧在空中弥散,微细的粉末照样钻进她的鼻子里,惹得玉嫦娥“阿嚏”“阿嚏”接连打了四五个喷嚏。
梅静烟也禁不住龙鬼暗器的威力,喷嚏不止,涕泪横流,如此身心受挫,手上招式自然慢了。雪凤凰轻嗅了两下后,连忙捂住口鼻,叫道:“小鬼头,你这是什么辣椒?好厉害!”
龙鬼哈哈笑道:“这是域外的火凤椒,和你是对头,吃了会喷火!沾上一点就辣死。”梅静烟闻言,哭笑不得地骂道:“臭小鬼,拿这种鬼玩意吓唬人,算不得真功夫。”
龙鬼嬉皮笑脸地道:“小鬼自然会耍鬼玩意,我这还有更厉害的,而且没有解药!看招——”他手一扬,不知洒出什么东西,黑夜中竟无形无质,无声无息。梅静烟和玉嫦娥大惊,连忙聚到一处,往一旁退去。
龙鬼趁机牵住雪凤凰的手疾退。雪凤凰暗笑,小鬼头明明什么也没丢,只是声势吓人,骗得这一刻的先机。两人心意即通,一齐往上风处逃匿,顺便洒下一串串各式胡椒辣椒粉。
龙鬼在奔跑中侧头看着雪凤凰,别后经年,她还是那般灵慧,他的狡黠逃不过她的眼睛,也只有她能看破他的把戏。
“雪姐姐,邻街的杨花巷口我拴了两匹马,我们一人一匹,甩下她们如何?”龙鬼将声音凝成一线,以飘尘寄音的功法遥遥传到。
雪凤凰点头意会,两人身形忽地分开,各向一处遁去。梅静烟和玉嫦娥此时经已追来,被沿途的“暗器”埋伏呛得流泪,待看到两人分别闪向两处,又慢了一步再分头追击。等绕了一圈远远看到两人身影合在一起,他们已横跨马上,扬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