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逊之点头:“这是我们不得不防的一招。但金逸若是活着,雍穆王使出这手段,为的又是什么?”
“在太公酒楼,我曾见到冷剑生与老板娘芙蓉密谈,当时没往心里去,现下想来疑点甚多。冷剑生是当初大内第一高手,曾任禁军领军将军,十几年前辞官后失却消息,直到前年冬入雍穆王府,一直住到如今。他身份特殊,被雍穆王招揽不知有何用意。但他认得芙蓉,之后芙蓉又杀了金逸,就颇有可疑之处。”
郦逊之攥紧拳头,雍穆王想做的事情在他眼里呼之欲出,只不便明言。如果特意招了牡丹与芙蓉做一场戏,京城大乱即可从中取利,金敬这回是铁了心要先发制人。之前若非他们救出了燕飞竹,金逸一死,恐怕燕飞竹就成了杀人凶手,甚至是十分楼所谓的“花魁”。届时为救女儿一命,燕陆离不反也得反,而郦家不得不疲于应付皇帝的猜忌与燕家的大军。
在燕飞竹被救后,牡丹、芙蓉果断地依计行事“杀”了金逸,虽然没法嫁祸栽赃,但那三日全城戒严、九门关闭,有多少平素做不了的事情,金家都可借搜查凶手之名肆意为之。郦逊之悚然一惊,那三日雍穆王府究竟干了什么,他一定要早早查明了,绝不能有一丝疏漏。
金无忧见他沉思,知道事情紧迫,遂拱手道:“廉察大人,牡丹和芙蓉如果要给雍穆王送信,势必经常往返王府,我们兄弟俩自会多加留意勘察。有大人在皇上身边辅佐,无忧放心多了,一有消息会让无虑来通知府上。”
郦逊之未拜官之前,金无忧称呼他“逊之”,此刻始终以“廉察大人”尊称,郦逊之听得多了也懒得纠正。金无虑可高来高去,纵然康和王府是断魂所造,亦不在他眼中,郦逊之听到金无忧的话,想起神偷送信入宫的手段,嘿嘿一笑,道:“好说,好说。有令弟在我们之间传递消息,当比青鸟坛更令人安心。今日便这样罢,有事再请金大人屈驾过来商议。”
郦逊之送金无忧到了房门口,开门时微笑道:“有曹先生为我解味说菜,天上佳肴不过如此。多谢,多谢!”孙老板闻讯赶来,点头哈腰招呼了。郦逊之道:“替我送曹先生回去,这里是五两金子,一定要好生伺候着。”孙老板心花怒放地亲自扶了金无忧,慢慢地去了。
郦逊之眉头深锁,偏偏耐了性子又喝了一盅茶,方结账回府。郦云机灵,在府门口候着,一见他来便伶俐地上前请安。
郦逊之笑道:“你这小子倒警醒。”郦云回道:“世子一早出了门,也不带个贴身的人,把我急坏了。”郦逊之道:“咦,我又不是回回出门带人,你急个什么。”郦云道:“这个……最近正值多事之……冬,我想世子定需要人手。”
郦逊之心想,郦云昨日刚刚惊心动魄走了一趟雍穆王府,此刻又能打点精神,实属不易,便道:“今儿财神生日,打赏你一点也没什么。拿去。”摸出身上余下的金子扔了过去。郦云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也不打开,呵呵笑道:“难道不差我办事?”郦逊之道:“算你聪明,替我请屏叔过府,我有事找他。”郦云乐颠颠领命去了。
郦屏来时带了三个家将,四人均著织文襕袍,便衣入府。迎面见着郦逊之,郦屏一指身后三人,笑道:“他们是我左右臂,神武大营豹卫军前三营指挥使风铉、风铘、风钰。来,你们见过世子。”
郦家军直属最精锐的有马军、步军各三军,其中精骑军、豹卫军、骁捷军为马军,分领十五指挥,共辖七千五百骑兵。风氏三兄弟是其中武艺最好的三位指挥使,郦逊之早有耳闻,立即赶在三人行礼前扶住当中的老大风铉,道:“三位指挥使乃当世才俊,逊之一向在外,未有机会拜访,礼数不周,请三位见谅。”
风铉恭敬奉上贽见礼,郦逊之忙谢过,听郦屏说道:“遵王爷手谕,我已将豹卫军调回京畿附近,目前驻扎在二十五里外的杜鹃谷,一旦京城有变,可即刻赶回救援。今日带他们三兄弟来见世子,就是想商议此事。”
郦逊之道:“我父王手谕……”他顿了顿,心想郦伊杰离走时未跟他提过只言片语,不欲让郦屏操心,便续道:“屏叔对日前京城局势有何看法?”
郦屏道:“风雨欲来。”风氏兄弟互视一眼,郦逊之道:“三位指挥使有何高见?”风铉欠了欠身道:“高见不敢当。京中刻下多事,皇宫及四大王府接连出事,杀手肆虐,如入无人之境,铉以为将要出大事。”郦逊之微笑:“什么事称得上大事?”
风铉肃然道:“调动守军,向例要皇上下旨,豹卫军虽是郦家属军亦不能例外。今次王爷行此权宜之计秘密调兵,为保社稷平安,我等毫无异议,但越发暗示皇上安危堪忧。如铉猜得没错,恐怕……恐怕……”
郦逊之道:“恐怕什么?”风钰忍不住插嘴道:“我大哥是说,恐怕有人想造反!”郦逊之电目射去,风钰急切地脱口而出道:“廉察大人明鉴,我豹卫军化整为零藏于深谷,已监视京城九门多日。连日来禁军调动频繁,更有多支小股军队潜入城中,我派人跟踪他们的落脚处,都与雍穆王产业有关……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郦逊之闲闲地道:“有人潜入京城,就一定是造反?”
风钰顿足道:“哎呀,世子!这些人过关时无人盘查,说明九门都被人控制!雍穆王他……他!”他的脸涨得通红,如果郦逊之不是世子身份,怕是早被他揪住领口训斥一顿。
风铉朝郦逊之拱手道:“启禀世子,卑职尚有别情禀告。我营将士曾回溯这些佣伍来历,发觉均来自彭城方向,如说雍穆王欲图谋不轨,相信有确凿证据。”
郦逊之转向郦屏,微笑道:“屏叔带他们三兄弟来,就是为了说此事吧?”
郦屏叹道:“世子回京后,我接到王爷手谕,吩咐我们一切事宜皆由世子做主。我本想多扛些事情,怎奈局势急转直下,近日里进城的佣伍军士已达千人之众,再不禀告世子,郦屏实难做决断。”
“什么!”郦逊之终于按耐不住,失去了极力想维持的镇定,“此事大大不妙,请屏叔将所有证据整理好,我要面呈皇上。”
郦屏按住郦逊之,道:“稍安毋躁,这些人已在我郦家监视范围之内,请世子放心。但是禁中被控确是桩大事,世子可单就此事与皇上商量,尽早改变九门状况。只要进出九门不再那么容易,区区千人并不在我们眼中,只管放他们去行事,免得打草惊蛇。”
郦逊之不知郦屏有何妙计控制那千名军士,豹卫军既在杜鹃谷,无论如何不能把手伸进京城来。但他知道郦屏绝无虚言,如今要是把事情和盘托出,万一龙佑帝心生骄躁,一意想打压金敬势力,说不定反而操之过急。郦屏让他仅劝说皇帝留意禁军布置,先加固内防,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郦逊之点头道:“屏叔说得是,逊之知道了。禁军直接涉及皇上安危,逊之要即刻进行部署。”郦屏道:“我们是来拜年的,既然主人家有事要忙,也该告辞了。”郦逊之道:“请稍等片刻。”他转身进了内屋,不多时返回,向风氏三兄弟递上十盒华佗云母丸。
此丸由云母粉、肉苁蓉、人参、黄芪、紫芝、天门冬、杜仲、鹿茸等五十三味药组成,多而不杂,药性平和,阴阳双补,益寿延年。风铉兄弟事母至孝,见状感激不已,连连道谢,郦屏在一旁暗暗称许。
黄昏时分下了一场细雨,京城里闹春的欢喜劲儿却没过去,红绿相间的油伞如花开满城中,华灯照耀如昼,令得游人士女流连忘返。豪门大户多在家中设了雅戏焰火聚乐酌酒,笙歌管弦,终夕不绝。寻常人家则扎了红黄白青各色灯笼添喜应景,或走亲访友,或携伴观戏,街巷里车马喧哗,箫鼓雷动。
年过半百的殿前都点检慕容康,抱了新出生的孙儿在自家楼上浏览灯火,身后簇拥了一群后辈,个个穿得喜气洋洋。正当其乐融融之时,门房递进一张烫金的名帖,写了郦逊之的名字,呈到慕容康面前。
慕容康当年替天泰帝挡过毒箭,胸口仍留有鸽蛋大的疤,这也是他得以跻身殿前司将帅之位的缘故。他虽和郦伊杰没什么交情,心下却极为仰慕这位王爷,见到郦逊之的名字亦是一喜,连忙把孙儿交给媳妇,让门房引了郦逊之往书房安静见客。
郦逊之见慕容康精神甚好,很是欣慰,行了大礼,道:“侄儿理应早些来拜见世伯。”慕容康招呼郦逊之坐下,笑道:“世侄一回来就担当大任,真是羡煞旁人。我们这些老骨头从今后也须谨慎,不要让你抓了痛脚,否则可就难看了!呵呵。”
郦逊之惶恐道:“世伯说笑,逊之怎敢僭越。我父王多次提起慕容大人,说当年郦家军无人勇猛胜过大人,一直有心结交,只是碍于朋党之嫌,不便过多亲近。时至今日小侄才来拜见,请世伯原谅则个。”
慕容康瞥了一眼郦逊之,捧起茶含笑道:“世侄少年有成,圣上跟前缺的是谏诤之人,世侄顶了这廉察的位子,多说老实话就可,不必客套。”郦逊之微微一窘,只得将话题扯开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