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粒尘埃都在中心。尘埃在中心。世人在中心。兽类在中心。古老的民族在那里。犯过罪的那个种族在那里。陶尔和缇妮德丽尔也在那里。诸神也在那里。感谢他啊!”
“马莱蒂在哪里,哪里就是中心。他无处不在。不是说他一部分在某个地方,另一部分在其他地方,每个地方都是完整的马莱蒂,即便在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方也是如此。除了走进把自己投向乌有乡的那个‘堕落意志’中,从哪里也走不出这个中心。感谢他啊!”
“每一样东西都是为他创造的。他是中心。因为我们与他同在,所以我们也在中心,我们每个人都在中心。这不像是在黑暗世界,他们说在那里每个人必须为所有人而活。在他的城郭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为自己而被创造的。当他在受伤的世界里死去时,他不是为我而死,而是为每一个人而死。倘若每个人只是被造的唯一,他也不会少做一丝一毫。每个东西——从单独的一粒尘埃到最强大的艾迪尔,都是一切创造的目的和动因,都是吸收他的光束又将光束返还给他的镜子。感谢他啊!”
“在‘大舞’方案中,无数方案环环相扣。每一个运动都在适当的时候变成了整个图案中绽放的花朵,而且所有其他部分都指向那个图案。所以,各自都平等地处在中心,而不是因为平等才在那里。有些是让出位置,而有些是接受位置;小东西通过它的小,大东西通过它的大,所有的图案通过跪拜和王的爱的结合得以相互连接,环环相扣。感谢他啊!”
“他可以无限地使用每一样被创造的东西,他的爱和辉煌可能像一条奔腾的河流那样流淌(那河流需要一条宽阔的水道),填满深深的池塘,也同样填满小小的洞穴。尽管它们被注入同样多的水,但留存的水并不一样;水注满后就流出来,形成新的河道。我们也需要他无数的创造物。爱我吧,我的兄弟们,因为你们无限地需要我,是为了让你们高兴,我才被创造出来。感谢他啊!”
“他不需要任何被创造的东西。对他而言,一个艾迪尔并不比一粒尘埃更为他所需。一个住满人的世界也并不比一个空空如也的世界更为他所需。但所有不需要的和所有增加在他身上的都不算什么。我们也不需要任何被创造的东西。爱我吧,我的兄弟们,因为我一点也不是必需的。你们的爱应该像他的爱,既不出自你们的需要,也非出于我的功绩,而纯粹是一种给予。感谢他啊!”
“一切事物都是他所造,也是为他所造。他说出他自己也是为了他自己的快乐。他发现他是好的。他生了自己,从他身上出来的是他自己。感谢他啊!”
“对懵懂的头脑而言,一切创造似乎均无计划,因为目前有比它寻找过的多得多的计划。在这些海洋里的岛上,细如发丝的草儿很小,且彼此交织在一起,除非长时间细看,否则就既看不见细草,也看不出它们的交织情形,能看到的只是同样的平地。‘大舞’也是如此。如果眼睛只盯着一个动作,那它就会带领你经历全部的样式,你可能会觉得它似乎就是主动作。不过,这种‘似乎’将会成为事实。请别开口反驳。由于一切均在计划中,所以才似乎没有计划。由于一切都是中心,所以似乎没有中心。感谢他啊!”
“然而,这种‘似乎’也就是他把时间铺撒得这么远,把天空铺撒得这么深的目的和最终动因。那是以防万一我们永远遇不到黑暗,永远遇不到通向乌有乡之路,永远遇不到无解的问题,那么我们头脑就想象不出天父混沌的无底洞是什么样子(如果一个生物曾把自己的思想丢进去,他永远也不会听到有回声传来)。感谢,感谢,感谢他啊!”
现在,通过一个他未曾注意到的过渡,起初的语言似乎变成了可见的东西,或者说变成了只能依靠视觉才能被记住的东西。他认为自己看到了“大舞”。它似乎是由纵横交错、上下起伏的如阿拉伯蔓藤和精巧的花儿那样彼此攀爬、相互拥抱的绳子或光带编织而成的。所看到的每个图案都变成了主图案或者说是整个场景的焦点。通过这个图案,他的眼可以分清所有其他的图案,使它融入整体。可它自身却无法与其他图案分清,当他看到本以为是装饰花边的地方,可那地方也索要同样的支配权,而且成功了。然而,原先的图案并没有因此被除掉,而是在它新的从属身份中找到比它所放弃的更重要的东西。他还可以看到(“看到”这个词现在显然不足以表达此时的情形),在每一个光带或如蛇般的光条相互交叉之处都有瞬时发光的细小光粒。他知道这些质点就是历史告诉人们的尘世间司空见惯的东西——民族、机构、舆论环境、文明、艺术、科学,诸如此类,可这些都是瞬间的光点,吹出短暂的歌声后马上就消失了。那些数百万光粒曾居于其中又死于其中的光带或光线本身类别各异。起初,他说不出它们是什么,但后来他终于明白,它们大部分都是独立的实体。如果是那样,那么“大舞”进行时的那个时间与我们所知的时间就不一样。有些更细、更易断的线是我们所说的短命生物,如花儿、昆虫、水果、一场暴雨,或(如他以前认为的)一个海浪等。另外一些是我们认为可以持久的东西:水晶、河流、山峰,甚至星星。远远在这些之上,一个闪亮的光带闪耀着,超出我们光谱颜色的光彩。那是一队队的人类,和前面的各类生物一样五彩缤纷。但并非所有的细线都是一个个的人,有些是普世真理和普适品质。当看到这些人和物都是细线,都面对在原子流碰撞中曾活着又死去的普通原子而一起站立时,他并不感到吃惊。但当他后来回到地球时,却闹不明白当时怎么会是那样。此刻,那个东西肯定彻底超出了我们所能理解的范围。因为他说由这些可爱的、互不相扰的圆圈形成的整个图形突然仅被显示为一个更大的四维图案的各个表面,而原来那个图形不过是作为其他世界图案的边界而出现。突然,运动变得更快,相互缠绕得更加狂乱,相互关联得更加紧密,空间维度层层叠加,他能想起和记忆的部分远远地落在他能看到的那部分之后。就在那时,在最复杂之处,复杂性逐渐被吞噬,逐渐消失,就像薄薄的一层白云消失到深蓝色的天光里一样。谁也无法理解的纯洁意蕴像无边无际、清澈透明、古老和年轻的清泉一样,用无限欲望的绳子把他拉向它自己的沉寂之中。他升入一种沉寂,一种独处,一种新鲜感之中。所以,当他站在离我们普通的存在方式最远的地方时,他有一种挣脱种种羁绊,从恍惚中醒来,恢复知觉的感觉。他以一种放松的姿态向四周张望……
动物都不在了。那两个白色的形象也消失了。在皮尔兰德拉清晨普通的日光里只有陶尔、缇妮德丽尔和他。
“兽类们都到哪里去了?”兰塞姆问道。
“它们去忙自己的小事去了,”陶尔说,“它们去生崽、产卵、筑窝、织网、打洞、唱歌、玩耍、吃东西、喝水去了。”
“它们没有等多久,”兰塞姆说,“因为我觉得现在还是清晨。”
“但不是同一天清晨了。”陶尔说。
“那我们待在这儿很久了吗?”兰塞姆问道。
“是的,”陶尔说,“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但自从我们在这个山顶上相遇,我们已经围着阿尔波绕了整整一圈了。”
“一年?”兰塞姆说,“一整年?啊,天哪,我那个黑暗的世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呢!父啊,你原来知道已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吗?”
“我原来没有感觉时间逝去,”陶尔说,“我相信时间之波从此以后将经常为我们而改变。我们有权选择如何拥有它——要么我们在时间之波上方看着许多波浪聚在一起,要么像我们以前那样去一个个地接近它们。”
“我想,”缇妮德丽尔说,“既然一年的时间已经把我们带回到天堂中那同一个地方,今天马莱蒂会来把花斑带回他自己的世界的。”
“你说得对,缇妮德丽尔。”陶尔说。他又看着兰塞姆说,“一滴红色的露珠从你脚上流了出来,像一小眼泉水。”
兰塞姆低下头,发现他的脚后跟还在流血。“是的,”他说,“是那个邪恶的家伙咬伤的地方。这红色的是护露(血)。”
“坐下,朋友,”陶尔说,“我给你在这池塘里洗洗脚。”兰塞姆有些犹豫,但王坚持要给他洗,所以他立刻在小小的岸边坐了下来。王在他面前的浅水里跪下,把他受伤的脚握在手中。看着兰塞姆的脚,他停了下来。
“这是护露,”他终于说话了,“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液体。这是在未创造任何世界之前马莱蒂就准备用来重造全部世界的东西。”
他给他洗了很长时间,但血流不止。“这是不是意味着花斑要死去?”缇妮德丽尔最终还是问了一句。
“我想不会的,”陶尔说,“我想,只要像他那样来到圣山上后呼吸了空气,喝了他喝的水,他们族类中的任何一位都不会轻易死去。告诉我,朋友,在你们世界上,在失去了乐园后,你们族类的人是不是没有学会迅速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