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你非常清楚你对我、对这个家做了什么。”
“嘉兰的死不是我的错。”说着她转过了头,视网膜上出现了许多愤怒的白点。
“好吧,”爱瑞说,她的声调一如既往,高高在上。“呃,你回来了。欢迎回家,欣黛。但只要你还住在这个家里,你就得继续服从我的命令。明白吗?”
欣黛用机械手牢牢地扶住墙壁,好让自己站稳。“服从您的命令。好吧,比如说,‘欣黛,干好家务活;欣黛,找一份工作,我好付账单;欣黛,去给那些抓狂的研究员做实验室小白鼠。’是的,我完全明白您的意思。”她回过头朝身后一看,艾蔻已经缩回到厨房了。“您肯定也明白我已经浪费了半天绝好的工作时间,请您最好把伺服9.2借给我,好让我把活赶上。您不会介意的,对吧?”没等回答,她就冲回到自己橱柜大点的小卧室,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她靠在门上,直到视网膜上的警示信号消失,自己的手不再颤抖。当她睁开眼时,看到了爱瑞从墙上打落的那只网屏,堆放在了她称为床铺的一摞毯子上。塑料碎片散落在她的枕头上。
她没有注意爱瑞是否已经买了新网屏,还是客厅的墙壁仍空着。
她叹了口气,接着赶紧换衣服,想尽快摆脱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她把塑料碎片清理到工具箱里,把屏幕往胳膊下面一夹,鼓足勇气才进入客厅。艾蔻没动地方,躲在厨房的门口。欣黛朝公寓门口点点头,艾蔻就跟了过来。
她目不斜视地穿过客厅,但她想她听到了凯王子在珍珠的游戏里死去时发出的惨叫。
她们刚走到楼道——孩子们都上学去了,所以很安静——艾蔻就用她瘦长的胳膊抱住欣黛的腿。“这怎么可能?我以为你肯定活不成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欣黛把工具箱递给艾蔻,大步朝电梯走去。“我会把一切告诉你,不过现在我们还有活干。”等到去地下室的路上,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欣黛才把一切都告诉了艾蔻。但把凯王子来实验室,发现她不省人事躺在地上的那一段略去了。”
“这么说,你还得回去?”当她们走进地下室时,艾蔻问道。
“是的,但是没事。医生说我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另外,他们要给我钱,也不会让爱瑞知道。”
“多少钱?”
“不敢肯定,但是应该有很多,我想。”
欣黛打开工作室的铁丝网门,艾蔻抓住欣黛的手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欣黛用脚顶住打开的门。“你指什么?”
“这意味着你可以买一件漂亮裙子——比珍珠的那件还漂亮!你可以去参加舞会,爱瑞也挡不住你。”
欣黛好像她刚吃完了酸柠檬似的双唇紧闭,把手从艾蔻的手里挣出来。接着开口说道:“真的吗,艾蔻?”她边说,边翻动着乱糟糟的工具箱。“你真的以为爱瑞仅仅因为我能给自己买得起裙子就会让我去?她弄不好会把我的裙子扒下来,然后把扣子卖掉。”
“嗯——这么说,我们不能把裙子和去舞会的事告诉她。你也没必要跟她们一块去。你比她们强,你很珍贵。”艾蔻的风扇拼命地旋转,好像她的处理器不能处理如此多的复杂信息。“对蓝热病免疫。我的明星啊,就凭这个你就能变成名人。”
欣黛也没搭腔,弯腰把网屏挂到支架上。她的视线落到远处角落里的一件银色织物上,它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黯淡无光。“那是什么?”
艾蔻的风扇变成了慢速的嗡嗡声。“牡丹参加舞会的裙子。我……我不舍得把它扔掉。反正也不会有人到这里来,你觉得呢?……所以我想就把它留下吧。算是为我自己留的。”
“这可不好,艾蔻。衣服也许有细菌。”欣黛犹豫片刻,就走过去,提起缀满珍珠的袖口。衣服上满是尘土和褶皱,而且也有可能带有细菌,但是医生说过病菌在衣服上存活的时间不会很长。
另外,这衣服现在也没人会穿了。
她把衣服挂在焊接架上,然后转过身来。“我们不要把钱花在裙子上。我们还是去不成舞会。”她说道。
“为什么不行?”艾蔻说道,可以听出来机器人的声音里夹杂着哀怨。
欣黛走到桌旁,抬起腿架到桌子上,然后把她小腿里的工具拿出来。“你还记得咱们在废品场看到的车吗?那辆用汽油的老式车?”
艾蔻的扬声器发出了粗声粗气的噪音,这也就是她能发出的最接近抱怨的声音了。“那怎么啦?”
“我们要把所有的时间和钱都用来修理这部车。”
“不,欣黛!你是在开玩笑吧。”
欣黛一边关上小腿的储存仓,放下裤腿,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所需物品的清单。她的视网膜上闪过一行字。
找到车。评估车况。找到配件。下载线路图。买汽油。
她一眼瞥见凯的机器人仍在桌子上。修理机器人。“我可是认真的。”
她把头发拢成紧紧的马尾辫,心中莫名地兴奋起来。她大步走到位于角落的立式工具柜,开始着手寻找需要的工具——弹力绳、铰链、碎布、发动机,所有用于清洁和修理旧车的东西。“我们今晚就去废品场,可以的话,就把它弄到修理厂,不然的话,我们就得在废品场修理。嗯,我明天上午得回到皇宫,明天下午检查一下王子的机器人。如果咱们抓点紧,我看一两个星期就能把它修好,也许还能更快。当然,这要看它需要什么零件。”
“可这是为什么?我们干吗要修它?”
欣黛把工具扔到背包里。“因为这车能让我们离开这里。”
第十六章 突变
凯王子在楼道里飞奔,值夜班的护士和医护机器人都慌忙贴紧墙壁站着。他是从位于从十六层的皇室私人居所,一路狂奔过来的,只在等电梯的时候停下喘了口气。他猛地推开会客室的大门,在门口骤然停住脚步,手仍捉着门把手。
他扫视全屋,惊恐不定的眼神最后落在托林身上,此时,托林正抱紧双臂靠在会客室另一侧的墙上。这位顾问把视线从玻璃窗前移开,与神色慌乱的凯的目光相遇,不由地垂下了眼皮。
“我听说——”凯说道,他直了直身子,润了润干渴的嘴唇,之后才走进大厅,门在他身后关闭。一盏台灯和隔离室明亮的荧光灯照亮了这间小会客室。
凯向病室里望去,他的父亲已经闭上了眼睛,一个医护机器人拉着一块白单子正要罩住他的脸。他怦怦跳的心此时一下子沉入谷底。“我来得太晚了。”
托林也很难过。“这只是几分钟前的事。”他说道。他强迫自己离开墙壁。凯看到这位顾问消瘦的面庞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他的波特屏旁,有一杯没碰过的茶水。他一直在熬夜工作,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家里,自己的床上。
凯突然感到浑身无力,他把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他本应也待在这里的。
“我会安排记者招待会。”托林的声音空洞洞的。
“记者招待会?”
“国人必须知道皇帝逝世的消息,我们要一起为他哀悼。”
此时,在那短短的一瞬,托林似乎被巨大的痛苦攫住了,但他深呼吸,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表露出来。
凯绝望地闭上眼睛,掩面而泣。即使他知道这一切必然会到来,知道自己的父亲身患不治之症,也难掩心中哀痛。他如此之快便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他失去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父亲,不仅仅是一位皇帝。
还有,他的青春,他的自由。
“您会像他一样成为一个好皇帝的。”托林说道。
他的话令凯感到害怕。他不愿面对这一切,面对自己能力的匮乏。他还太年轻、太愚蠢、太乐观、太天真。他做不了皇帝。
此时,他们身后的网屏哔哔地响起来,接着传来一个女人甜美的声音:“有来自月族拉维娜女皇发送给东方联邦王储凯王子的信息。”
凯转身对着屏幕,只觉得天旋地转,头脑一片空白。他示意把信息传送进来。他把眼泪强咽了下去,感到的只是头疼。此时的气氛异常紧张。可他们两个谁也没有动。
“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快?她肯定有眼线?”凯说道。
他用余光看到托林向他投来严肃的一瞥,是警告他现在还不是怀疑的时候。“也许是您深夜在城堡狂奔时,被她的巫师和护卫看到了。不然还会有什么别的解释?”他说道。
凯镇定下来,站直了身子,仿佛屏幕就是他的敌人,他冲着屏幕大声说:“我想,我们哀悼的时间已经结束了。”接着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屏幕,接受信息。”
网屏打开了。凯看到了月族女王,汗毛都立了起来。她的头上披着一个华丽的乳白色面纱,就像一个永远的新娘。在面纱的下面,隐约可见长长的黑发和鬼魅般的身影。据月族人讲,他们的女王是上天赐予的礼物,不能被低贱的地球人看到。而据凯所知,事实上女王的天仙般的美貌是通过控制人们的脑电波来实现的,而这种能力却不能穿越网屏,因此她从来不让人们在网屏上看到她的真面目。
不管什么原因,长时间看着这个披白沙的身影令凯的眼睛感到刺痛。
“我亲爱的摄政王子,”拉维娜用矫揉造作声调说道,“请允许我向令尊大人的过世表示哀悼,雷肯皇帝是一位好皇帝。愿他永远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