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窗外若有若无的雨声里,罗莎忽然意识到自己醉了。
“加米尔?”她的声音轻如呢喃。然后她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放下矜持和礼数,对这个全然的陌生人采用了一个如此亲昵的称呼。
“抱歉!”女孩立刻回过神来,脸色因为醉酒而微微发红,“我的意思是,您就是达图瓦子……”
“我是加米尔。”男孩截断了她的话。他点点头,向对方展开了一个无法言述的迷人微笑。金色的面具已经被命运之手揭开,面具下面是一张比面具本身更为精致完美的脸孔。氤氲的水汽在他身周蒸腾,被烛火拢起了一层模糊的光晕。
罗莎轻轻地喟叹一声。她等待了大半夜,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加米尔——凡尔赛假面舞会上那只黄金面具的主人,看到了面具后面隐藏的真相。如果她原本的期待有十分,那么显而易见,此刻对方已经给了她双倍的回报。
“我本应该早点儿到的,但不巧今晚在凡尔赛临时有事,这才刚刚坐马车赶回来。”加米尔歉意地对她解释。
“没什么……”罗莎低下头,避开对方的视线,“这又不是什么重要场合,您也没有必要勉强自己。”
“但我已经答应了费森伯爵出席。”加米尔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酝酿着用词,最终鼓足勇气加了一句,“……我也很想再次与您相见。”
罗莎抬起头。对方的眼睛热切而诚恳,直直地凝视着自己。她的心跳得厉害,不知所措的感觉再次回归。
“刚一进门就扔下主人跑去找女客聊天,这难道是您们马赛的规矩么?”费森不知好歹地端着杯金色的气泡酒走过来,眨眨眼睛做了个鬼脸。
罗莎的脸再次红了,她转开头看着窗外的雨。
加米尔举起酒杯和费森碰了一下,“赞美女士一直是巴黎沙龙的传统,阁下最近想必是在凡尔赛待得久了,都不记得我们巴黎的规矩了。”
提到凡尔赛,费森立即紧张起来。“嘘……”他把食指放在嘴边,作了个禁声的手势,“你想害死我啊!我当初可是把你当朋友才告诉你的!”他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希望周围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那么我确实要感谢你。”加米尔微微一笑,“我很荣幸与罗莎小姐相识。”
费森做了个鬼脸,对罗莎举手做了个敬酒的姿势。罗莎心底漾起一丝微妙的涟漪,她低下了头。
“总而言之,替我向那位尊贵的夫人问好。”加米尔着重强调了这几个字,同时不合时宜地向费森举起了杯子。
这句话让费森几乎又跳了起来。他回头冲加米尔凶神恶煞地挥拳,加米尔耸了耸肩,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罗莎忍不住笑出声来。
费森郁闷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加米尔。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也不敢冒着引起他人注意的危险反驳些什么,最后只好默默仰头喝光了杯中酒,然后一把揽住正往这边偷瞄的吉尔贝少爷的肩膀,把那家伙给拖走了。
沉沉的夜幕笼罩大地,窗外冷风如阴魂般掠起,卷起干枯的叶子,再被冰冷的雨水葬入泥土。而室内温暖如春。微醺的葡萄酒香气在空气里弥漫,熊熊的炉火把人们的脸颊映得绯红。酒至酣处,昏昏欲睡的客人们占据了沙发和长凳,壁炉里的火光倒映在天花板上,火焰突突地跳,间或传来一声或两声木柴断裂的噼啪脆响。还没等各自的仆从送客人回府,人们裹着厚厚的毛毯,有些已经睡得熟了,沙发上响起微微的鼾声。
但是在大厅另一端的角落里,一场对话才刚刚开始。
“您是第一次到巴黎来吗?”
“嗯,第一次。”罗莎毫不犹豫地点头,看着对面的加米尔把酒杯斟了半满,然后送到自己手中。其实她此前并不擅长这种场合,尤其是与一位充满魅力的陌生男子独处,但此刻血液里的酒精似乎舒缓了她的神经,竟然让她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如,也消除了原本的戒心和防备。
人们通常认为,世上只有三个国家存在真正的贵族:英国、德国与西班牙。但是在罗莎之前的生命与记忆里,却没有任何一位英国贵族可以与面前的法国男子相比。他到底是谁?他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这位自称加米尔的年轻人一举手一投足,总是说不尽的优雅高贵,仿佛那种根深蒂固的贵族气质是与生俱来的,从一出生就烙刻在骨子里。如果加米尔并非出生宫廷,那也是他过于聪敏,善于模仿——然而罗莎却在对方身上却看不出一丝做作的迹象。
“听费森伯爵说,您是来自……马赛?”
“是的,我出生在马赛。”
“听您的口音……我还以为您是当地人呢。”
“我的确在巴黎长大。”加米尔解释,“我出生后不久父母就过世了,我被寄养在巴黎的亲戚家里。但是不久之后那位亲戚也病故了。”
“我听说夏凡纳的吉尔贝少爷和您有着类似的经历。”罗莎忍不住开口。
加米尔露出了笑容,“但是我那可怜的父母却没有慷慨地给我留下任何一笔财产。”
“我不是这个意思!”罗莎急忙辩解,尴尬得满脸通红,“抱歉,这个不恰当的比较真是太糟糕了。”
“没什么,能够和高贵的拉法耶特侯爵相提并论,是我的荣幸。”加米尔自嘲地笑笑,“尽管我只是靠着之前的一些关系,勉强混迹于此罢了。”
“您太过于自谦了。”罗莎低声开口,“我看得出,您实际上在这里很受欢迎。”
听到这句话,加米尔竟然长叹了一口气。
“请您仔细看看这里的大小贵族,亲爱的罗莎小姐。”他凑上一步,低声开口,“就在这座大厅里,表面上大家都是平和快活的一张脸,背地里还不是尔虞我诈,离心离德。”
“您是说……”罗莎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瞅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正拉着年轻的吉尔贝少爷重启牌桌的费森。他似乎终于转了运,没过多久,就从对方手里赢得了一对象牙雕柄的做工精致的滑膛手枪,装在一个精致的绒布盒子里,据说原本是热血的西班牙贵族用来决斗的。看到罗莎的眼神,他得意洋洋地冲两人挥了挥手。
加米尔微笑举杯,“费森伯爵是个好人。”
“他刚刚还急着要把我推给吉尔贝呢。”想起这个,罗莎还是愤愤不平。
“吉尔贝有十二万里弗的年金。”加米尔挑起了一边眉毛。
罗莎沉下了脸。
“费森伯爵大概是很内疚,”加米尔笑道,“因为他觉得是自己把您给甩了。”
“他也太抬举自己了。”罗莎哼了一声。
“他一向自视甚高。”
罗莎叹了一口气。“不过说到他现在的目标,那家伙绝对是疯了。”
“我同意。”加米尔点头。
罗莎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面前明明是个只见过一次的陌生人,但是当他们交谈的时候,却仿佛两位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不知道是由于黑夜的魔力,还是酒精的作用,罗莎鼓起勇气,逐渐向对方敞开心扉。
“……这么说来,你就是一个人了?”罗莎试探着开口,为自己这种大胆而亲昵的语气感到惊讶。
“我是一个人。”加米尔回答,“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在这世上的所有亲戚都相继过世了。我就好像是个上天注定的扫帚星,走到哪里都会带来灾祸。”
“千万别这么说。”罗莎立刻说道,“事实并非如此……”
她想继续说点儿什么安慰对方,但对方刚刚的话语不知何故却刺痛了她被酒精麻木的神经。想起自己类似的童年,罗莎心底仿佛被狠狠地扎了一下。她心中发紧,疼痛感像触电一样遍及全身。相隔一臂距离,但是她仿佛可以感觉到对方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慢慢合上自己的节拍。
“我也没有父母。”她低声开口,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能说些什么。
加米尔深深注视着面前的女孩,眼睛里流露出痛惜的神情。
罗莎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火光映照下的加米尔,看他的忧愁、他的欣喜、他的痛苦、他的快乐。他完美无瑕。
罗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么……在你伦敦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加米尔问道。
“外公,舅父舅母,两个姨妈。”罗莎一一列数自己的家人,意识到和面前孑然一身的加米尔相比,自己是有多么幸运。
“还有西里尔。”她补充说。
当她提到西里尔的时候,一抹微笑浮现在女孩苍白的脸颊上。
“西里尔是我的小表弟,今年只有五岁。我两个姨妈一直都没有结婚,舅父舅母又是期盼了很久才终于生下了一个男孩,大家都对西里尔宝贝得不得了。但是……”罗莎的神色突然黯淡下来,“他身体太弱了。他们说他目前的状况很像我另一位在幼年时期夭折的舅父。医生说西里尔也活不长。”
“他一定会没事的。”加米尔伸手握住罗莎的手。
罗莎没有抽回手。她低下头,用另一只手握住了胸口的一个东西。
“那是什么?”加米尔凑上来,好奇地问道。
“我母亲留下的。”罗莎松开手,项链上串着一只蚀刻玫瑰图案的银质指环,对着烛火,可以看到指环内侧镌刻着罗莎的名字。
“它是我的护身符,”罗莎很自然地把戒指拿给对方看,同时解释说,“我一直用它来祈祷。它会保佑我,也会保佑我爱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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