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斯威尔一身洁白,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杨少将穿着一身海军陆战队的卡其便装,英姿焕发。一位陆战队巡官扛进一块木板,放在一个黑板架上。麦斯威尔站在讲桌後面。在讲台的一角,枪炮士官长看着听众中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告诫自己说,在宣布开会时一定要显露出惊喜的神情。
“请坐,陆战队员们,”麦斯威尔和颜悦色地开始说:“首先,我想告诉大家,和你们共事是我的荣幸。我们认真观看了你们的训练。你们来到这里时并不知道是为了什麽。但你们工作得非常出色,非常努力。现在我就要告诉你们我们训练的目的了。”少尉揭开了木板的罩布,上面挂着一张空中拍摄的照片。
“各位,这次行动称为绿色黄杨木行动。你们的任务是营救二十名美国人,他们都是你们的同胞,现在他们都落在了敌人的手中。”
约翰。凯利站在尔文的旁边。他没有看麦斯威尔将军,而是在观察着听众的面容。
这些面孔大都比他自己年轻,但也相差不大。他们的目光都盯着那些侦察照片,那聚精会神的程度甚至超过观看一名芭蕾舞明星的表演。这些照片都是那架水牛射猎者侦察机拍摄下来的。
这些面孔开始时没有任何表情,宛如一些年轻、健壮、漂亮的雕塑。大家屏住呼吸静静地坐在那,倾听着将军讲话。“这个人是罗宾。扎卡赖亚斯空军上校,”
麦斯威尔用一根叁长的木棍指着照片继续说:“从图片上你们可以看出这些越南人在怎样对待他。”木棍指向那个手执枪托正欲向扎卡赖亚斯打去的越南哨兵。
“只不过因为他抬头看了一下。”
凯利看到大家的目光中都充满了平静而愤怒的神情。
凯利压抑着自己的情感,没有笑出来。这种感觉只有他自己能够理解,也许那些陆战队员们也能够理解。现在不是该笑的时候。屋子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中间的危险,他们每个人都至少经历了十叁个月的战斗生活,每个人都看到过自己的战友在十分残酷和可怕的情况下死去的情景。但是,生活中除了恐惧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也许那是一种追求,一种责任感,一种说不出但每个人都可以感觉到的责任感,一种实际上看不见的但大家都共同具有的世界观。这屋子中的每个人都亲眼见过各种可怕的死亡,都懂得一切生命都有结束的时候。但是,大家都知道,除了躲避死亡,生命中还有其他的东西。生活必须有一种目的,其中之一便是为他人服务。尽管这屋没有任何人愿意无谓地牺牲自己的生命,但他们每个人都愿意去冒险,因为他们相信上帝和命运,知道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会这样去做的。这些陆战队的战士们并不认识照片中的人,但他们是同志,比朋友更亲的同志,是一些应当忠诚相待的伙伴。
因此,他们愿为这些人去冒生命的危险。
“我用不着告诉你们这次任务有多麽危险,”将军最後说:“事实上,对於这些危险,你们比我了解得更清楚。但是,这些人是美国人,是我们的同胞,他们有权期待着我们去解救他们。”
“说得没错,长官!”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其他人吃了一惊。
麦斯威尔不知道自己还要讲什麽。他对自己说,情况确实如此,道次行动十分重要,不管会发生什麽情况,我们仍然要坚持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谢谢你,达奇。”马蒂。杨边说,边走到讲台中央。“好了,各位,现在你们都了解事情的真相。你们都是志愿来到这的,你们还得志愿参加这次行动。你们之中有的人有家庭、有爱人。我们不会强迫你们,也许有的人还要考虑一下,”
他注视着大家的表情,发现自己的话好像对这些人来说就像是一种侮辱。“再给你们一天的考虑时间。现在解散。”
战士们都站了起来,一阵椅子碰撞地面的声音。接着全体立正,齐声喊道:“侦察兵!”
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每个人都清楚,他们绝不会从这次任务中退却而玷污了自己军人的尊严。现在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很多人互相交谈起来。在他们眼前所看到的不是光荣,而是一种目的和信仰。也许,在这些人的眼睛中所流露的表情是他们对生命的重新认识。我们是美国人,我们到这儿来是为了把你们营救回国。
“克拉克先生。麦斯威尔将军做了一次漂亮的演说,可惜我没有把它录下来。”
“你是位老兵,枪炮长,比我懂得更深切。任务很危险。”
尔文笑了。“是的,我懂。如果你认为是开玩笑,你也不会单枪匹马地跑来参加了,是吧!”
“有人要求我来的。”凯利摇了摇头,跟着将军走出了房间。
她自己用手扶着栏杆,慢慢下了楼梯。她的头仍感到疼痛,但今天早上没那麽厉害了。
她听到厨房有人讲话,也闻到了咖啡的香味。
桑迪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啊,早安。”
“你好,”多丽丝答道,脸色仍然苍白无力。她走到门口,手扶着墙,笑着说:“我真的觉得饿了。”
“但愿喜欢吃煎蛋。”桑迪扶她坐在椅子上,递给她一杯柳橙汁。“我连蛋壳都吃得下去。”多丽丝答道,第一次显示出自己的幽默。
“可以先吃这些东西,不用担心壳的事。”莎拉。罗森对她说,把一盘普通的早餐推给她。
多丽丝的动作很慢,似乎仍感到痛苦。她很听话,像个孩子一样。时间才过了二十四个小时,现在自然还不会有奇迹出现。她的血压又有了改善。大量的抗生素减轻了她的症状,苯巴比妥的影响几乎已完全消失。最令人鼓舞的事情是她吃饭的样子。她笨手笨脚地打开餐巾,坐在桌边,身穿宽大的睡袍。她没有狼吞虎,而是尽力做出一副严肃正式的模样,在自己身体条件和饿程度所允许的情况下,正正规规地吃完了自己数月以来的第一次早餐。
多丽丝正在恢复,她又成了一个正常人了。
然而,除了她的姓名之外,她们对她仍然一无所知。桑迪端给她一杯咖啡,并坐在餐桌旁边。
“家在哪?”桑迪温和地问道。“匹茨堡。”那是一个遥远的地方,和女主人的家一样。
“家还有什麽人?”“只有父亲,母亲一九六五年患乳癌去世了。”多丽丝慢慢地说,接着手不由自主地往衣内摸去。在记忆中这是第一次她的乳房没有由於比利的注意而疼痛。桑迪看着她的动作,在猜想其中的含义。
“没有其他亲人了吗?”桑迪不慌不忙地问。
“我的兄弟……在越南。”
“啊,对不起,多丽丝。”
“没什麽。”
“我叫桑迪,记得吗?”
“我是莎拉。”罗森医生说道,她拿开多丽丝面前的空盘子,又递给她一盘食物。
“谢谢,莎拉。”她脸上的微笑依然苍白无力,但多丽丝。布朗已经回到了正常的世界,这是一般人常常忽略的一个重大事件。这是小小的一步,不必跨太大步,只要方向正确,莎拉心在想。她和桑迪交换了一下眼色。这真是奇迹。
没有在场亲眼所见是很难置信的。莎拉和桑迪是从坟墓的边缘把这个女孩从死亡的魔爪中救出来的。一个多星期来,莎拉曾估计也许要不了这麽长时间,一点外界的微小影响原可能在几小时内结束她的生命,因为她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可是现在,这个女孩可以生存下去了,两位医务人员此时曲感受正如上帝赋予亚当生命时的感受一样。她们战胜了死亡,认为这是上帝的恩赐。也正是为了这个原因,她们两人才进了医务界。此时此刻的情景又使她们回想起那些她们未能拯救过来的病人,和她们当时所感到的愤怒、悲哀和痛苦。
“不要吃得太快,多丽丝。长时间没吃东西,的肠胃实际上已经收缩变小了一些。”莎拉对她说,她又变成了一位治疗病人的医生。现在对她多讲肠道因为突然进食而引起的疼痛和麻烦是没有作用的。没有谁可以阻止她吃东西,她太需要营养,此时顾不得其他方面的考虑。
“好吧,我已经有点饱了。”
“然後休息一下。谈谈的父亲好吗?”“我从家跑了出来,”多丽丝立即答道:“那时大卫……刚刚收到电报,父亲也遇到了麻烦。他骂我。”
雷蒙。布朗是琼斯。劳林钢铁公司第叁氧炉棚厂的领班,家住在匹茨堡半山上的顿利维大街,住房为木板结构,始建於本世纪初年。他在工厂上夜班,平时晚上没人在家,显得十分空荡孤独。他的妻子过世,儿子已经战死,女儿晚上通常也都有约会,没有任何牵挂。
他工作一直很卖力,他做了一个男人应当做的一切。但有些事情知道时已经太晚,已经无法挽回。他的妻子当时只有叁十七岁,仍然算得上年轻漂亮。她患了乳癌,动过几次手术,花了不少钱,但病情一直未能见好,反而越发严重,最後不幸死去。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沈重的打击。然而祸不单行,他的独生子又被徵兵去了越南,两周之後战死在那。他开始酗酒,以此消愁。多丽丝也有自己的苦恼,父亲对她的事不了解,也不同情。每当她夜晚回来,看着她衣衫不整的样子,总是对她大加责骂,话说得很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