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驾驶台去解缆绳,然后又回到驾驶台,轻轻向前拉动油门,使船离开倾斜台,接着又检查了海潮和风力,二者都不大,他又看了一眼其他船只的动静。凯利转动舵轮,加大左舷主机油门,使逆戟鲸号尽快驶进狭窄的航道中间,然后直向外海驶去。接着他又加大右舷主机油门,使游艇以五节的速度行进。不一会儿,船坞中那一排排的帆船和快艇便落在了他们的身后。帕姆望着船后渐渐退后的船只,目光在停车场上停留了一两秒钟,然后又向前方望去。在她做这一切时,她感到身体轻松了许多。
“懂得船上的事吗?”凯利问道。“懂得不多。”她承认道。他第一次听出她的口音不同。
“是哪儿人?”“德克萨斯,你呢?”
“原籍是印第安纳波利斯,但在那里住得不久。”
“这是什么?”她伸手摸了摸他手臂上的刺青。
“在过去我待过的一个地方搞的,”他说:“不是个很好的地方。”
“唔,在那边吗?”她听懂了他的意思。
“是的。”凯利认真地点点头。此时,他们已经驶出船坞的围,凯利又加大了油门。“你在那边干什么?”
“不便对一位淑女说。”凯利回答说,同时转身向周围看了一眼。
“你怎么会认为我是位淑女呢?”她问。
问题难住了他,但他现在已经习惯了。他还发现,和女孩子讲话,不管什么话题,都不能漫不经心。他第一次用微笑回答了她的微笑。
“唔,如果我不把当成淑女看待,那可不太礼貌。”“真不容易看到你有了笑容。”你笑得很甜,她的语调告诉了他这一点。
哪里知道我六个月来所受的痛苦?他差一点说出来。但是他没有说,而是大笑起来,主要是笑自己。他需要这样做。
“对不起。你大概觉得我这个人很难相处吧!”他再次转身看着她,发现她眼中流露出理解的神情。那是一种平静的目光,一种极富人情味和女性的眼神。凯利不禁为之大受感动。他可以感到这一点,而且他的感觉中被忽视的那一部分似乎在对他说,这正是他数月以来一直渴望得到的东西,然而又是他无需听到和无需自己说出的东西。长久的孤独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她又伸出手,假装去抚摸他的刺青,但那目的并不在此。即使在炎热午后的阳光下,这种触摸仍使他感到特别地温馨。
也许这正足以说明他的生活已经变得何等地冰冷麻木。
但是,他眼下有一艘船要驾驶。前方一千码处有一艘货轮。凯利现在正全速行进,船尾的俯仰角调整片自动地工作,使船航行得更有效率,速度已升到十八节,整个航行十分顺利,不久就驶到了那艘商船的后面。货轮掀起的尾浪使凯利的逆戟鲸号游艇开始上下颠簸起来,幅度在三四呎之间。凯利立即转舵,极力避开尾浪的冲击。他全速行驶,货轮像一座峭壁从他们旁边退去。
“有什么地方我可以换衣服吗?”
“我的房间,在船尾,你愿意的话可以去那。”
“噢,真的吗?”她咯咯一笑:“为什么要去你的房间?”
“呃……”她的问题再次使他陷入尴尬的境地。
帕姆走下驾驶台,手里提着自己的背袋,小心翼翼地扶着栏杆往下走。她穿的衣服不多。几分钟后,她回到驾驶台,身上穿得更少:短裤,运动背心,脚上没穿鞋,显得更加轻松自在。凯利发现她有一双舞蹈家的美腿,匀称而富有女性美,而且白嫩如玉,使凯利惊异不已。运动背心很宽松,边缘已经脱线。也许她最近瘦了许多,也许是她故意买宽大的衣服。
不管什么原因,她的胸部露出了不少。凯利发现自己的目光在对方身上游移,为此感到不好意思。但帕姆对此并不在意,她挽住他的上臂,靠着他身子坐了下来。
他居高临下,可以从背心的缝隙间一直看到里面的身体。
“喜欢吗?”她问道。
凯利张口结舌,脑子一片空白。他狼狈地动了动身子,嘴巴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大声笑起来,但并非笑他。她正朝着货轮上的海员挥手,他们也向她挥手致意。
那是艘意大利船,七八个海员靠在船舷上面向她飞吻,她也以飞吻回报。
这使凯利醋意油生。
他将舵轮左转,使船横对着货轮,掀起的弧浪超越了货轮的驾驶台,凯利拉响了汽笛。
这是正常的举动,尽管目前小船很少找这个麻烦。此时,货轮上的一位值班人员正用望远镜朝着凯利的逆戟鲸号了望,当然实际上是在观看帕姆。凯利面对货轮驾驶舱喊叫了几声。不一会儿,货轮巨大的汽笛也发出了低沉的吼叫,帕姆吓了一跳,差一点从座位上跌了下来。
凯利大笑,帕姆也大笑了起来。接着她用力抱住凯利的臂膀,他可以感到一个手指在轻轻抚摸他刺青周围的皮肤。
“怎么摸起来不像……”
凯利点点头:“我知道,很多人以为它摸起来像油漆一样。”
“你为什么……”
“要刺青?我们单位中每个人都有,军官也不例外,也许是规定,实在愚蠢,真的。”
“我觉得它很讨人喜欢。”
“是吗?我觉得这样才可爱。”
“你真会说话,凯利。”她轻轻移动一下身子,用乳房摩擦他的肩膀。
游艇已驶出巴尔的摩海湾,凯利把船速固定在十八节的位置上。海面上现在只看得到那艘意大利商船。海水很平静,海浪不到一呎高。他沿着主航道,一路向着契沙比克湾驶去。
“你口渴吗?”她问道。此时他们正面向南力行驶。
“嗯,厨房有一个冰箱,在……”“我看到过。你想喝点什么?”
“随便什么,来两瓶。”
“好吧。”她高兴地答道。当她站起身时,一股温柔的感觉从他的手臂一直传到肩头。
“那是什么?”她回到驾驶台后问道。凯利转身看了一眼远处的天空。有了女人靠在自己的身边,使他感到如此心满意足,以致完全忽视了对天气的注意。那是一场暴风雨,一大片黑沉沉的乌云正从十哩以外的天空向这边压来。
“看上去要下大雨了。”他一面从她手上接过啤酒,一面对她说。
“小时候,我以为那就是龙卷风。”
“不,那不是。龙卷风不曾在这里出现。”凯利回答说,同时看了一眼船的周围,确信一切都没有问题。他知道船下面也都正常,任何时候都没有出过差错。接着他打开收音机,收听海洋广播电台的天气预报。像往常一样,预报提醒人们注意风暴。
“这是艘小船吧!”帕姆问。
“从技术上议是艘小船,但你可以放心。我对自己有把握,我曾当过帆缆士官长。”
“那是干什么的?”
“水手。是海军的水手。另外,我们的船也不算小。航行可能有点颠簸,如此而已。如果不放心,座位下面有救生衣。”“你担心吗?”帕姆问道。凯利笑着摇摇头。“好吧。”她坐回原来的位置,用胸脯顶着他的臂膀,头靠在他的肩上,眼里流露着梦幻般的神情,彷佛在期待着什么来临,管它有没有风暴。
凯利并不担心什么,至少不担心风暴,但他也不粗心大意。驶过博德金角,他继续向东行驶越过主航道,直到海水浅得使船有搁浅的危险时,他才转向南方行驶。
他不时观察风暴的情况,她正以每小时二十呎的速度向前推进,现在已遮住了太阳。
运动快的风暴往往是猛烈的风暴。既然是向南行驶,他势必无法躲过这场风暴。凯利喝完手中的啤酒,决定再喝另一瓶。能见度将迅速下降。他掏出一张有塑胶封套的海图,放在桌上仪表盘的右边,用一根蜡笔标出自己的位置,然后又检查一遍,确信自己的航线不会驶入浅水区。逆戟鲸号的吃水量是四。五呎,凯利认为低于八呎的水深都属浅水范围。一切满意之后,他把罗盘收拾好,心情轻松许多。他受过的训练是安全保证,既能抵抗灾难,又能防止自满。
“风暴很快就要来了。”帕姆说道,声音中流露着不安。她把他抓得更紧了。
“如果你愿意,可以到下面休息,”凯利说:“上面会有风雨,而且颠簸得很厉害。”
“但是不危险。”
“不危险,除非我做了傻事。我会尽量不做傻事的。”他保证说。
“我可以留在这儿看风暴吗?”她问道,显然不愿意离开他身边,尽管凯利不知道为什么。
“在这会淋湿的。”他再次提醒她说。
“没关系。”她灿然一笑,更紧紧地抱住他的手臂。
凯利把船速放慢了些,让船平缓前进,没有理由要赶路。速度放慢之后,不必再用双手操纵舵轮。他用手搂住身边的帕姆,她的头自动落回他的肩头。尽管风暴正在逼近,但世界的一切突然变得美妙起来。也许这只是凯利的感觉,他的理智却告诉他说,情况并非如此美妙。这两种观点相互矛盾,各不相让。理智提醒他说,身边的这个女人是……什么人?他不知道。他的感情却对他说,不管她是谁,这都无关紧要。她是他所需要的。然而,凯利毕竟不是一个完全可由情感控制的人。这种矛盾和冲突使他怒视着远处的海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