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果又笑,偷偷的。
说完这些,马起义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该说什么了,手足无措地立在那儿。
赵果就不失时机地问:首长,不,马起义同志,还有事要谈吗?
马起义憋了半天,抓了抓头,再也想不出什么名目,就说:这次就这样,下次再谈。
赵果如同出了笼的小鸟,匆匆地给他敬个礼,一边格格笑着,跑远了。
马起义望着赵果远去的背影,在心里说:这丫头。
当马团长一步步接近赵果时,赵大刀什么都明白了。此时,他在梁上遛着马,想着马团长却在梁下和赵果风花雪月,他的心就难过得要死要活。他一遍遍在心里说服着自己:那丫头跟自己没啥关系,不就是一路同行来的陕北嘛,再也没别的了。可他越是这么想,心里就越不是个滋味,认识赵果后的一幕幕又生动地浮现在眼前,思来想去的结果,让他愈发忘不下赵果了。他没地方撒气,就骑着马在梁上跑来跑去。那段日子,细心一些的人就会看见这样的场景——马起义在梁下的空地上和赵果谈心,一边走一边说着;有时两个人就立在树下,一个低着头,一个仰着脸。梁上的赵大刀身背大刀,策马扬鞭地在梁上奔跑。训练有素的枣红马,经历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战斗,它知道该怎样去跑,但赵大刀还是嫌它慢,不停地用巴掌拍着马的屁股。枣红马在主人的命令下,扬蹄疾奔,一路的烟尘把人和马都笼罩了。赵大刀一边让马跑着,一边说:狗日的,狗日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诅咒着谁,直到马团长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马团长每次回来时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背着手,顺手还揪下朵野花柳条什么的,显得很有情调。他满脸潮红,嘴角眼角向上翘着,走过来时还哼着一曲支离破碎的歌。
赵大刀早已勾着头,牵了马迎着他立在那儿。
他看见赵大刀就大呼小叫道:大刀,看你那个样子,咋的了?三天没吃饱饭似的。
赵大刀不说话,仍垂着头,把马缰绳递给他。马团长接过缰绳,伸手摸了摸马脖子,才发现马已是通身透汗,咴咴地打着响鼻,粗重的喘息仍没平息,就心疼地说:哎呀,咋就跑成这个样子,这是咋了?
赵大刀仍不说话,垂着头立在一边。
马团长就转过头,看着赵大刀:以后遛马可不能这么遛,又不是急行军。
马团长批评完赵大刀,牵着马就往前走。
马团长的心情很好,批评赵大刀时一点也不严厉,他摇晃着身子,哼着歌在前走。赵大刀气呼呼地随在他后面,故意用脚踢跺着地面。
马团长头也不回地问:大刀,你看赵果那丫头咋样?
赵大刀抬起头,张了张嘴,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
马团长就回了头道:咦,你们一路上走了两个多月,你不知道谁知道?
赵大刀忿忿地说:那时我又不知道她是女的。
马团长就笑,这时有三两颗星星从天幕中跳了出来。他抬起头,望着那些星星说:这丫头不错,有味道,我看不错。
赵大刀的火气已经无遮无拦了:好坏跟我有啥关系,我又不是她什么人。
马团长终于发现赵大刀的情绪不对劲儿了,便慢下脚步,等他和自己走到一起,然后扭过脸问:你小子今天吃枪药了,你这是咋的了?
赵大刀见马团长较真儿了,便不再说话,脖子仍一梗一梗的。
马团长翻身上马,说了声:咦,真是怪了。
说完,打马跑开了。赵大刀弓下身子,撒开腿向前追去。
马团长的心里长草了,隔个三两天的不见赵果,就无着无落,急得直搓手,一边搓着,一边说:嘁,我马起义这是咋的,就是为了一个丫头?
他这么问过了,心里的草就变成了一棵树,根深叶茂的样子,蓬勃得他几乎就要爆炸了,他得动真格的了。
红军到达陕北后,根据地是日新月异,一天一个样,部队也跟滚雪球似的壮大起来,引得全国众多有识之士和怀揣梦想的热血青年投奔到延安。这些投奔者中,男人智慧,女人美丽,招惹得这些红军泥腿子的心火烧火燎的。许多人都谈起了恋爱,有的还隆重地举行了婚礼,把两个人的铺盖卷往起一搬,再请上领导和下级,打个牙祭,就算结婚了。
随着革命获得了初步的成功,打天下的泥腿子们也在一步步获得了爱情。当时的陕北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恋爱、结婚可以,男方必须要在二十八岁以上,职务正团以上,这几点对于马起义来讲早就够条件了。他今年三十三岁,红军长征时就是团长,在没有认识赵果以前,战友和上级也曾有人为他介绍过恋爱对象,他一个也没去看,每次别人一提这事,他就不耐烦地说:你们愿意结你们就结,这仗还没打完呢,哪有心思想那个事儿。
人家就笑,他不笑,一本正经的样子。
可自从赵果的出现,他的想法呼啦一下子就变了。晚上躺在窑洞的土炕上,翻来覆去地折腾,脑子里想的、心里寻思的都是赵果。
一天早晨醒来,他一拍脑门,在心里咆哮着说:我要结婚!
这么想过后,他脸没洗,牙没刷,一边系着衣服扣子,一边往外走。牵过马,就跳到马背上,急火火地往外跑。
赵大刀已经打好洗脸水,正准备为团长的牙刷上挤牙膏,就看见团长风风火火地跑出来,打马远去。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以为有敌情了,操起大刀,向团长追去。他一边追,一边喊:团长,出啥事了?
马起义奔到抗大分校时,分校的学生正在列队出操。他打马扬鞭地追上出操的队伍,发现了队列里的赵果,用马鞭指着赵果,没头没脑地说:赵果,你出列。
赵果不明真相地从队列里走出来,队伍在她身后跑远。
马起义从马上跳下来,把马缰绳一甩,扯起赵果的胳膊往前走了两步,问:赵果同志,你觉得我马起义这人咋样?
赵果让马起义这一连串的举动弄糊涂了,她仰着脸,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嗫嚅着:首长,发生什么事了?
马起义不耐烦地挥挥马鞭道:啥事也没发生,我问你,我这人咋样?
赵果就犹豫地说:首长,你是不是生病了?
马起义不想和赵果兜圈子,他用马鞭拍打着自己的腿说:赵果同志,我没病,我想跟你结婚。
赵果做梦也没想到马起义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白着脸,不相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马起义朗声道:我要和你结婚!
这次赵果听清了,不仅她听清了,随后追来的赵大刀也听清了。他登时就立在那里,张口结舌地望着马起义和赵果。
赵果发出一声尖叫,突然而又刺耳,吓得赵大刀猛一哆嗦。
赵果捂着脸跑了,她跑得张皇失措,没头没脑的样子。
马起义望着赵果的背影,心想:行了,我可是通知她了。
然后,他提着马鞭像完成了一件宏伟的大事似的嘘了口气。猛一抬头,他突然看见了站在那里的赵大刀。赵大刀端着刀,木雕泥塑似的立在那儿,那样子似乎要随时准备冲锋。他走到赵大刀身边,扔下一句话:傻站着干啥,回去呀!
赵大刀突然说道:团长,不行!
啥不行?马起义不解地望着赵大刀。
你不能和赵果结婚。赵大刀已经不管不顾了。
马起义翻身上马,丢下一句:你小子懂什么?赵果这丫头,我是娶定了。一会儿我就找潘主任汇报去。说着,打马扬鞭,一溜烟地跑了。
赵大刀呆呆地立着,半晌,醒悟过来,车转身子,喊了一声:我说不行,就不行!说完,疯了似的向回跑去。
潘主任是马家堡边区的主任,部队事务和行政上的事都归他管,他是这一带党、政、军的一把手。潘主任是留苏人员,在莫斯科军事学院学了好几年,人就显得很有文化的样子。他戴着一副眼镜,说话时一激动就经常夹带着俄文,说完俄文,又马上向人家“对不起”,再接着用中文说,态度谦虚得很。
马起义找到了正在忙碌的潘主任。
潘主任总是一副忙碌的样子,案头和床旁堆满着许多的书,有中文的,也有俄文的,还有许多要处理的文件,小山似的堆在办公桌上。
马起义进来,潘主任就抬起头,目光在眼镜后面一闪一闪的。他热情地站起来,又是握手,又是倒水的。马起义没有坐潘主任递来的椅子,一脸火烧眉毛的样子。潘主任温文尔雅地说:马团长,有事?
马起义挥舞着马鞭,劈劈啪啪地抽打着自己的腿,然后盯着潘主任说:潘主任,你得给我做主啊。
潘主任一脸惊讶地望着马起义,在他的印象中,马起义是个办事干脆利索的人,今天这是怎么啦?说话也会拐着弯儿了,他一脸不解地望着马起义。
马起义放下马鞭,一屁股坐在潘主任的对面,身下的椅子被压得吱吱乱响,似乎随时都有散掉的可能。他仰着脸,冲潘主任说:我要结婚。
潘主任就搓了手,一脸兴奋的样子,他激动地说了句俄语,然后又用中文说:好事呀,和谁?啥时候?
马起义就皱着眉头,一脸痛苦地说:抗大分校第五大队的赵果。
赵果?!潘主任追问一句,马上又说:她可是这批学员中最优秀的,马团长,你的眼力不错嘛。
马起义一脸无奈地说:我看上她,她看不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