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们也估计到,参谋本部可能不会同意这项作战计划。为免影响飞行集团的独立作战,辻政信准备先斩后奏,等取得战果以后再请参谋本部予以追认。按照陆军的习惯思维,只要有了战果,就一切都好说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关东军采取了瞒报手段,但还是走漏了风声。正在东京出差的一名关东军参谋泄露天机,把这一消息告诉给了陆军省军事课长岩畔,岩畔一开始就是军部内的“自重论”者,他马上就递话给参谋本部:说了不要让关东军轻举妄动,你们不信,这不,关东军马上就要越界轰炸了,你们知不知道?
参谋本部听到后大吃一惊,中岛次长感到此举过于冒险。一者像岩畔所说的那样,会引起更大的外交纠纷,二者,苏军可以根据这个理由,对东北工业基地进行“越境”轰炸,当时日军在关内的军需供应很多取自于东北,一旦遭到空袭,损失会非常大,而苏联在远东又没有什么重工业,想要对等报复都找不到机会。
中岛随即给关东军参谋长矶谷拍去电报,劝他不要进行轰炸。关东军的回电倒也非常迅速,说关东军在上述问题上的看法和将要采取的手段,与“贵部”(指参谋本部)有所差异,希望“贵部”将诺蒙坎战役的一切事务交给关东军,不要再管了。
从电报的用词来看,应该是矶谷参谋长按照植田的意图所拟,但让中岛挠头的是,电文的字里行间,真的看不出参谋本部和关东军哪个是上级,哪个是下级,一个“贵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两个平级单位哩。
中岛不是一个雷厉风行、杀伐果敢的人,加上关东军地位又非常特殊,他只得把作战课课长稻田找来商量。
稻田的办法是,派作战参谋有末次中佐到长春,直接传达东京的旨意。
中岛、稻田都不知道,这份关东军的回电并不是矶谷所拟,甚至于植田和矶谷都不知道回电的事,它是由辻政信起草,违反规定让电讯班发出的。
在这份电报批准表上,课长、参谋长、军司令官一栏内,盖的全是辻政信一个人的印章,代理签字也是他一个人。课长也就罢了,关东军内却并没有军司令官和参谋长也可以找人代理的规定。
辻政信的狂妄胡为自不待言,但植田、矶谷的迁就责任也无法回避,由此可以看出日军高层在指挥,也就是所谓“统帅权”方面实在是非常混乱。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一位日军大佐曾指出,仅仅凭关东军给中岛的那份回电,植田、矶谷就可以被予以罢免,甚至如果是在苏军和德军,一个对军部“抗命不遵”,这二位都可能因此人头落地。
至于辻政信,敢私自草拟并签发电报,就地免职的处分应该是最轻的处罚,同时军队还不得再行任用。
“辻政信私发电报”一案在搞乱日军“统帅系统”方面,称得上是日本陆军中空前绝后的事例,不过这也是九一八事变以来,日军过于急功近利,实行层层欺瞒的一个必然结果。
得知稻田要派人来长春,辻政信就知道麻烦来了,不能不向上汇报。
那份给参谋本部的回电,虽然用的是辻政信的腔调,然而其中反映的却正是植田和矶谷的意思,两位关东军大佬都想把轰炸进行到底。听完辻政信的汇报,大家赶紧一起商量应对之法。
巧的是,有末本应于6月25日到达位于长春的关东军司令部,但由于天气原因,不得不推迟。
6月30日是飞行集团预定的远程轰炸时间,植田急忙指示飞行集团,要求加快准备,并将出击时间提前到27日。
1939年6月26日,有末一行飞抵大连。在矶谷的亲自安排下,有末得到了殷勤接待,他急着要去长春,但被接待人员拉着,又是逛街,又是参观,一天就这么挥霍过去了。
利用这一天工夫,嵯峨彻二进行了最后的准备。飞行集团对外蒙古境内的各大军用机场进行了反复侦察,把目标锁定在了塔木斯克空军基地,塔木斯克在哈拉哈河以西约一百三十公里,基地停靠着许多大中小型飞机。
1939年6月27日凌晨4点,由超过一百架日机组成的飞机大编队起飞升空,随后在空中编成四个机群,向外蒙古境内飞去。其间各机群始终保持三千米飞行高度,以免被苏军发觉。
6点左右,第一梯队的轰炸机群到达塔木斯克上空。第二飞行集团采用的轰炸机型是“九七重爆”,也就是九七式重型轰炸机,这是日本三菱公司为关东军“北进作战”,轰炸远东地区专门研制的机种,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此时正是苏军机场的早操时间,警戒非常松懈。随着炸弹纷纷落下,机场很快被烈火与浓烟所包围,一些飞机被当场炸毁。
苏军猛醒过来。机场周围的高射炮拼命射击,值班的“海鸥”战斗机向轰炸机群连发火箭弹,六架轰炸机凌空爆炸,数架起火受伤。在世界空战史上,这是航空火箭弹的首次运用。火箭弹本为战斗机格斗时所用,但在实战中要射中对方并不容易,倒是轰炸机密集一处为它提供了机会。
由于高射炮和“海鸥”的逼迫,日军轰炸机群被迫采用高空水平投弹方式,命中率大大降低,至少有一半炸弹都投到了空地上。
事后日军统计的战果为,击毁击伤苏联飞机一百二十四架,实际上塔木斯克基地的所有飞机加起来,也没这么多,数字显然被扩大了。不过就空袭行动而言,飞行集团的这次行动还是非常成功的,前线的苏军飞机因此受到较大损失。
傍晚,有末参谋乘坐火车到达长春。在见到矶谷参谋长时,还没等他唠叨,矶谷就直言相告:“关东军对塔木斯克基地的远程轰炸,上午已经结束。”
关东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这一做法,与策划九一八事变的过程几乎如出一辙,当年军部也是派了一个使者来规劝,而且同样被关东军轻轻晃过。时间过了这么久,军部的优柔寡断,关东军的我行我素,敢情都还是老样子。
轰炸结束,关东军作战课长寺田奉命通过电话,向参谋本部稻田课长汇报了整个行动过程,并竭力吹嘘了一下战果。以为稻田起码会跟着乐一乐,未料稻田听后勃然变色,当即破口大骂:“浑蛋,这是什么战果?”
寺田不乐意了:轰炸塔木斯克是一件值得嘉奖的独立判断行为,我们正自豪着呢,你不表扬也就罢了,怎么还骂上了,莫非是嫌战果太小?
稻田更加生气:我要的是预告,不是报告,你们这哪是什么独立判断,分明是独断专行!
寺田这才弄明白,成果有多大,稻田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自己被关东军给耍了。
其实对于参谋本部来说,后果的严重程度还不止于此,因为越境轰炸这件事非同小可,必须向天皇进行汇报。
中岛次长仓促去皇宫上奏,结果被裕仁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随意轰炸外蒙境内,这叫干什么?责任由谁来负?”
中岛嗫嚅半天,只好说:“眼下战斗正在进行,等告一段落之后,将使关东军明确责任。”
中岛带着一脸沉痛的表情,窝窝囊囊地回到了参谋本部。这下子,稻田的压力就更大了。
正如中岛所说,“战斗正在进行”,也就是上下都还期盼着关东军带来获胜的消息,此时根本不可能明确什么责任,但是领导受了委屈,总不能就这么算了,要知道,自张鼓峰事件以来,参谋本部不管总长还是次长,可从来没有挨过天皇的训斥。
以稻田的级别,不可能马上指着关东军司令官的鼻子大骂,他只能怪罪到寺田一个人身上:说好不要那么性急,为什么要抢先动手,是本人冲昏了头脑,还是上了那些年轻参谋的当?
稻田用直通电话叫出了寺田,对着他大发雷霆:“不是跟你们说了吗?先不要动,越境空袭要经过天皇批准,你们知不知道?”
稻田在电话中的声音越来越大,气愤之余,他甚至连电话都摔了,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寺田拿着话筒的手在发抖,脸上青筋鼓起,已经被吓得不知所措了。
辻政信就在旁边,越听越不是滋味。在他想来,此次关东军不顾性命才取得了轰炸的“大成果”,而且在第一次诺蒙坎战役中,第二十三师团搜索支队被苏联人全灭了,适当报复一下,有什么不可以?
当然了,事前没有联系,故意隐瞒不报,也的确欠妥,可是你应该这么对我们说:“啊,祝贺你们,不过以后要注意联系……”
这是一种耍过调皮以后的顽童心态,但辻政信恰恰就是这么想的,他还想到,如果参谋本部如此通情达理的话,那么,关东军方面一定也会发去一份请罪电报。
可是参谋本部偏偏没有这么通情达理,这让辻政信感到义愤填膺——参谋本部竟然这样无视第一线作战部队的心理,蹂躏我们的感情,这叫什么参谋本部!
辻政信问旁边的其他参谋:“参谋本部究竟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正在对方不知如何作答时,辻政信已经从寺田手里抢过了话筒,一个电话又重新打给了稻田。
辻政信在电话中对稻田说:“是苏联飞机先炸的我们,关东军只是采取适当的战术手段予以还击,对这种行动,军司令官(指植田)批准就行了,没必要报送天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