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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插柳 +番外 (公叔度)


  楼琛干了一杯酒,哈了一声,呼出酒气:“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大逆不道的话。来,继续,看看有没有比这个更猛的。”
  “所以治国需要靠第三种人。”谢源拢袖微笑。
  楼琛很给面子地说你这种的。
  谢源笑得愈发甜蜜:“他们既不出生名门世家,又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懂事务识大体。因为身份的缘故,一辈子不可能做太大的官,但因为见识以及实干的缘故,又积累了很丰富的行政经验。所有的大臣们都在争权夺势的时候,这些人自动自发地管理着天下——文官系统。当然,他们需要一点回报,比如说欺上瞒下,诈点油水,还喜欢抱团。但毕竟他们比另两种都要好。而且他们的堕落总是有人能够制止、想要制止的。这跟那批无法无天、目无法纪的贵族要好得多。”
  “真的该指望一根夹在煎蛋饼里头的油条?”
  “一根起码有着对话平台的油条。他们都读过圣贤书,所以彼此都懂得彼此的行事准则与底线。对上,能把文牍处理得相当好,毕竟他们文章都写得不错;对下,他们都是能息事宁人的父母官,脚踏实地,知道今天早上东市里的茄子卖几个铜铢。他们还能贯彻开国的文书,让一切落到实处,以便于让谁都无法改变它。有了他们,百姓可以继续安乐度日,不必担心被贵族气压得太狠;贵族们也可以继续勾心斗角,玩着那一套复杂又恶心的争权夺利。在他们的欺上瞒下之下,一切安好。可以安好好几百年。”
  “听起来不怎么样。”楼琛自斟自饮。
  “但是最好的。迄今为止。”谢源埋头喝汤,“我的梦想是做天下文官第一人。”
  “那只是文吏……大一点儿的文吏。”楼琛又饮下一杯,发出“嗖”的声响。
  “文吏当国,你会看到的。”
  “治国之能臣!”楼琛一把举起酒杯。
  谢源冷静又独断道:“你喝醉了。”
  两人吃饱老酒,随即按照老规矩,唱够专场,兴头冲冲地往外走,准备醉卧美人膝。结果谢源突然肚子疼,上了趟茅厕。天寒地冻的,楼琛就倚在屋檐下等他,意犹未尽地哼着歌,扣着剑镡。他很久都没有那么舒坦过,你不能指望一个再也没有指望的中年男人过得有多舒坦,但是,这样固定的陪伴无论如何显得很诱人,特别是在到处披红挂彩的年节雪夜。冬天的街道很寂静,这种寂静落地有声,显然是被冻得硬邦邦的了。
  但是他居然有个人可以等。如果换了是他去上茅厕,谢源也会在这里等他——也许是门背后吹不到风的地方——这对楼琛来说,实在不能不说是匪夷所思。
  不多时,街头的确响起了硬邦邦的声响。楼琛只是闲闲地站在那里,甚至闭上了眼,但谁都不会否认,他可以随时出剑,击杀一头哪怕最是狡猾的雪豹。
  楼琛睁眼,长眉上抖落了雪。
  “老楼……”谢源咋咋呼呼地捂着肚子出来,把自己的重量全然压在了楼琛的身上,这是他被酒熏晕、唱得筋疲力竭之后惯常的做法,丝毫不是那种大众喜闻乐见的娇羞,事实上楼琛还抱怨过好几回。他自然没能感觉到街上能杀死人的怨气。而这个时候,那怨气已经近在咫尺。
  “你们!”龙夜吟跳下马,言简意赅地表达着他的愤怒,手里的鞭梢也略微发抖。
  谢源听到君侯的声音,还是很有自觉地站直了:“哈?君侯您、您怎么在这儿?”
  
  一八四、龙头头的悲惨世界
  
  在外人面前他向来是很给龙夜吟面子的。
  龙夜吟却不太给他面子,拉过他就一把甩上马,然后,高筒马靴踩过积雪,蹬上马鞍,消失在楼琛的视线里。
  那马跑得飞快。
  楼琛抬眼,对着旁边那栋楼里早已等不及了的莺莺燕燕,慵懒道:“今日没有兴致上楼了,谁下来,也像谢公子那样让我甩一个,载在马上咱们好回家去!”
  他立马得到了最强烈的回应,七八个。
  “治世之能臣……”楼琛搂着姑娘嘀咕,“乱世,那可就是奸妃了。”
  谢源如果得知他在别人眼里是祸水,一定会很是痛心疾首。但是被龙头头这样甩上马,他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别人?一张脸都被北风剐成一绺绺了。
  “放开!”谢源在马上扑腾得像个落水的鸡,龙夜吟猛跑了几个街区,也不得不在大规模坚决反抗的情况下勒住了马缰。谢源还没来得及朝他发火,他就把缰绳一丢,硁硁硁走到街边的台阶上,一屁股坐下。
  “君侯!”
  龙夜吟幽幽道,你有当我是君侯么?
  谢源一哆嗦,那是做了亏心事、见到鬼上门的家伙惯有的条件反射。
  “你……你都知道了?”
  龙夜吟冷嘲,“你做的时候不就应该做好准备。你这样周全的人,不是该关心我什么时候知道才是?”
  谢源的心思飞快地转动起来。不可能,他想,除非是秦煜那个臭小子一直在演戏。他看起来并不熟悉这一套。整个西凉应该没有人可以发觉我在程序上做的手脚——莫非他们看到我和船中的商旅接头?
  “你跟踪我?”谢源甫一想到这层,整个嗓音都飚了八度,以显示自己也是个受害者,龙头头你一定要手下留情。
  龙夜吟却懊恼地别过脸去。他除下了带雪的手套,放在大手中拧着,几乎能把那皮革拧出水来。
  “我不来管你,你就和楼琛……你和楼琛!”
  谢源心思又一转:花眠柳宿的确不是好风评的来源,但是毕竟下班的时间该由他自己安排。有些人,官做了一世就不会做人了,他可不想这样,他坚持朝九晚五,换句话说,之外的时间他即使是去杀猪,龙头头也管不着。再说他也没有去杀猪,他只是睡在花楼里而已,如果龙头头真心跟踪他,应该知道他什么都没做。
  “我和楼将军只是恰好……”
  龙夜吟冷笑一声:“恰好?”
  “寂寞的男人我们有什么办法?”谢源把手一摊,尽量与那头方才跑溜了的獠牙大马保持一定距离,“小鹿不在身边,我在西凉城里孤苦伶仃,没人暖床;楼将军也没有了心仪的人……”
  龙头头一声冷喝,“闭嘴!”他还把“我给你暖”这句话不小心吼出了半截。
  谢源道了句对不起,“我忘了他心仪的人是国夫人……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龙夜吟冷冷地注视着他,双手抵在下巴底下。线条冷峻,像是什么人刻在石头上、然后又不遗余力地描红绘彩的一座雕像。龙夜吟总给人这种坚硬到非人的感觉。若不是楼琛坦白他当初追的是龙夜吟他妈,谢源绝对会以为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谢源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无意冒犯,我的意思是……我和楼琛,即使行为有那么一咪咪的不检点,也……也不是什么大事。当然他对国夫人意图不轨那是相当程度的不检点。”
  他不会爱上别的人。龙头头出声打断他苍白的诡辩,说楼琛从十四岁就对他母亲意图不轨,不检点。谢源只能流露出一个表达惊叹的语气词,这个年纪对于早恋儿童来说也实在太早了一点。如果他能稍微晚熟那么一小会儿,可能稍稍够得上早恋?
  随后,龙夜吟便笃定地甩出一句:你跟他没有结果的。
  谢源愣了一小会儿,然后坦然地附和:“对对对,没有结果的。”说完哈哈哈笑出了声,声响大得和唱秦腔似的,粗犷到足以毁掉任何爱慕之心里那个魂牵梦绕的贵公子,碎成渣。
  不过龙夜吟不是普通人,他只是挑了挑眉梢,用一种十分沉稳又得体的疑惑提问:“怎么?”
  “我跟楼琛没什么。”谢源收住了笑,恰到好处地扭过头,这一冷一热收放自如。
  龙夜吟这才舒了一口长气。他的确有点太过放赖,每天谢源要喊他开大会,都得花好大一会儿工夫,倒不是因为他晚起——他起得很早,然后就在外头撒欢,训兵,操练得不亦乐乎,以至于对西凉侯这个身份厌恶到了极点。这样的结果是,他连谢源下了班与楼琛搞在一起都不晓得,任其自由相处一个月!他记忆中的楼琛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要知道,如果任何人从你一出生,就对你母亲进行锲而不舍的骚扰,以至于你时刻浸淫在“母亲也许会与他私奔”这一主题下,你也会视他为“从你这儿偷人”的象征。
  “……我跟别的男人也不会有什么。”
  龙夜吟立马被打进奈落之底。
  他忘了,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调情的手段,而是那些个幸运的人。比如说,陆铭。
  “他已经忘了你了,他把我们都忘了。”龙夜吟坐在台阶上,畏寒似的蜷起来。他的脊背什么时候都挺得很直,所以这个动作其实只是谢源的错觉。谢源还觉得他现在有点像丧家之犬,惶惶然的。“他也许还会与什么人成亲——我听说中原正在准备搞武林大会,推举盟主。像他这样炙手可热的少侠,一定会有不少女孩供他选择,他也需要一个姻婚世家做他的后盾。”
  谢源悲哀地摇摇头。这悲哀不知是给自己,还是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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