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年年都是大火炉,狗都热死。
然后成为热狗。
今天吃午饭的时候,老爹对白杨提起昨天下午出车的时候碰到你王叔。
“你们没喝酒吧?”老妈非常敏锐。
“没有没有。”老爹连忙否认,“我开车呢,哪敢喝酒。”
老爹其实好酒,但是不敢喝。
因为他酒品极差,而且喝酒必断片,喝得迷迷糊糊一觉醒来绝对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根据老妈的说法,刚结婚那阵子,他曾经借着酒劲把家里的长虹电视机给拆了——说来也奇怪,喝懵了的老爹别的不记得,但是怎么拆电视机他记得清清楚楚。
酒醒之后报警说自己家里遭贼了。
贼把电视机拆了。
“你王叔跟我说昨天听到你在频道上自言自语。”老爹说,“他说你还没考证呢,先把电台放一放,专心对付高考。”
“哦。”白杨低头扒饭。
老爹口中的王叔自然是王宁。
当年老爹、王宁和赵博文三人号称苏南铁三角,在HAM圈里鼎鼎有名,后来赵博文考上大学研究物理去了,如今在南京大学教书,老爹高考落榜,于是参军入伍,在海军当通信技术兵,转业之后没有要分配,待在市里开滴滴。
而王宁呢,则在南京市无委会摸鱼,无委会是个非常清闲的单位,一包烟,一杯茶,一张报纸坐一天,小时候老爹经常带着白杨去他们那边玩,办公点就玄武区龙蟠中路的无线电管理委员会办公室,是一栋不起眼的灰色水泥大楼。
理论上来说无委会有能力监听市内所有的无线电通信,无论是不是业余频道,他们是官方的无线电监测机构,担负着维护南京市电磁环境和通信秩序的重任,但这个年代业余无线电愈发冷门,所以无委会武备废弛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业余频道随他去了,重点是广播和警用频道。
那业余频道还监不监呢?监还是监,那听不听呢?听是不听了。
大不了有人举报去倒查录音。
只要你不在业余频道上超功率放炮,或者无差别骂街,基本上不管你了。
用王宁的话来说,谁愿意一天到晚听一群年近四五十的油腻中年男咋呼?
“还有,你上次说BG4MSR这个呼号,是BG4MSR吧?”
白杨点点头。
“就没这个呼号。”老爹说。
白杨一怔。
“人家编了个呼号来糊弄你呢。”老爹说,“你这碰到的都是些什么人,真是女人的嘴……”
“女人的嘴?”老妈眉毛一扬。
“……柔情似水。”
白杨点点头,他有点心不在焉,呼号不重要,编的就编的吧。
此刻白杨没心思想什么呼号的问题,他只希望尽快收到那女孩的回复,他想知道时间胶囊是否被成功接收。
如果她挖到了时间胶囊,那白杨就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判断那姑娘所生活的年代,相框内的氚管是隐蔽而又绝对可靠的时间指示器。
但是白天联系不上BG4MSR,上午的时候白杨就打开电台试着在14255上呼叫过,无人回应,可能是没上线。
往常他们通联的时间都是在晚上十点以后,白杨也只能等到今天晚上十点以后才能得知结果。
一想到晚上十点才能出结果,白杨就巴不得现在吃的是晚饭。
可下午还约好了一起去看《中国机长》。
白杨叹了口气,难得有空闲去看电影,他却没这个心思,在今天晚上十点通联之前的一切活动他都提不起兴趣,白杨是如此惦记那颗时间胶囊,以至于满脑子都是它,下一次如果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如此上心和记挂,大概就是明年高考后的分数。
高考分数或许都不会令他如此忐忑。
毕竟南航附中考不上南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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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楼,拐个弯,远远地看到两人骑着自行车在小区门口挥手,共享单车进不了小区,所以严芷涵和何乐勤就在门口等他。
“小白羊!你速度快点!”
下午三点的场,着什么急啊。
白杨心说。
何乐勤穿着一件李宁的蓝色T恤衫,下身黑色七分裤,屁股坐在自行车的坐垫上,一只脚踩在踏板上,另一只脚驻地,正在低头看手机。严芷涵则穿着白色的短袖和牛仔热裤,纤细白皙的长腿下是白色运动鞋,头上戴着一只宽沿草帽,手里拎着两瓶冷冻过的农夫山泉,两人都躲在树荫下躲避毒辣的阳光,看到白杨过来了,女孩把自行车靠在小区的围栏上,小跑着过去把矿泉水塞进他手里。
“你好慢。”严芷涵说。
“我们家吃饭晚嘛。”白杨无奈地耸耸肩,“你知道的,理解万岁。”
“小白羊去扫一辆车。”何乐勤抬起头说。
“靠,骑车去?”白杨吃了一惊,“万达在新街口呢?”
“骑车去地铁站啊呆逼。”何乐勤说,“这么大的太阳你想步行去地铁站啊?”
白杨扫了一辆哈啰单车,三个人挤在自行车道里往地铁站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看完电影到几点了?”
“五点了吧?”
“咱们晚上吃什么?哎哎哎……严哥你别挤我呀,你要把我挤倒了。”
“谁让你骑那么慢?那让开我到前面去。”
“晚上在新百找个地方吃饭吧,吃蛙怎么样?好久没吃蛙了,我就是世界第一蛙杀手!人称蛙见愁。”
“石锅牛蛙?”
“哎两位,小白羊,何大少,新百上有猫咖诶!我想去撸猫。”
“撸猫有什么意思?我跟你说,那些猫咖里味道都臭烘烘的,因为他们不能打开门窗,所以味道就很重很难闻。”
“《中国机长》好看吗?”
“美团上评分不错。”
“美团上那评分能看?”
“我其实想看《攀登者》,《攀登者》里有吴京,一拳打死狗汉奸!哈!”
“严哥,《我和我的祖国》里也有吴京。”
“那就去看《我和我的祖国》!我的祖国——!”
“严哥,票都买好了,马上开场了。”
“骑快点!骑快点!前面的绿灯还有十秒钟!冲过去!快快快!”
“哎哟,你们赶着投胎呀?”
“冲——!”
第十四章 拜拜您内
半夏靠着长廊坍塌的柱子,一直坐到了天亮,清晨的阳光下荒草丛生,微风中带着泥土的味道,万物都在苏醒,但唯独这个城市没有跟着醒来,也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铲子和小刀扔在地上,女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沾满泥土,关节刺痛。
她仰起头,让后脑靠着粗糙的水泥柱子,怔怔地望着头顶上粗壮的架子,由预制板横竖穿插搭建起来的格子是镂空的,架在立柱上搭成一条长廊,不能遮风挡雨,但是能用来爬藤萝,想来在世界未毁灭的年代里,这条长廊顶上应该覆着厚厚的绿色盖子,那是植物茂密的藤蔓和枝叶。
可如今什么都没了,长廊塌了一半,被烧得焦黑,这个世界哪里都是杂草,唯独这条长廊上光秃秃。
手很疼。
一阵一阵的刺痛,两只手的食指中指都红肿得和馒头一样,用力怼石头怼成了这样。
昨天晚上挖得太狠,太急,太疯狂,手受伤了都没顾上。
她从凌晨三点开始一直挖到早上六点,挖了三个多小时,几乎把所有的地砖都翻了个遍,挖到后面半夏绝望了,她甚至觉得自己并非身处2040年的南京,而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平行宇宙,除了无线电波,她什么都送不出去,除了无线电波,别人也什么都送不进来。
现在她冷静下来,开始沉默地思考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颗时间胶囊到哪儿去了?
是在过去二十年里被什么人挖走了么?
女孩坐在长凳上,歪着身子倚着立柱发呆,并着双腿,低垂眼帘,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一只麻雀,在地上蹦蹦跳跳,歪着脑袋看女孩,毛茸茸的像一只球,半夏在脑子里估算了一下把它抓住带回去煮汤的难度,然后放弃了计划,抓鸟要用网,徒手太困难了。
半夏对时光慢递没有概念,在她的想象中,这是一个简单的过程——双方约定好位置,对方把时间胶囊埋藏好,然后自己去挖出来。
就这么简单。
但事实证明,这个简单的过程失败了。
这说明时光慢递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唉。
半夏叹了口气。
想不出来。
她一向不是个很聪明的人。
去问问老师吧。
老师什么都知道,说不定能得到什么启示呢?
女孩捡起地上的铲子和小刀,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干燥的泥土和灰尘,钻进草丛里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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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
白杨洗完澡,还没擦干头发就坐到了桌子前头,一手揉着毛巾在头发上搓,一边利索地打开电台。
今天下午可累得够呛,在万达影城看完《中国机长》,严哥执意要去猫咖逛逛,于是三人又去找猫咖——说是猫咖其实又养猫又养狗还养鸭子,在猫咖里白杨碰到了一只骄傲的英短,在别的猫都追着金枪鱼猫粮罐头打架的时候,那只英短蹲坐在猫爬架上稳如泰山目不斜视,它是如此的高傲,以至于让白杨等人都觉得它才是店长,严哥说这些喵星人看似是咖啡厅养来吸引客人的,说不定它们才是主人,它们在晚上关店之后就开大会,讨论今天的营业情况和哪个人类最温顺,而这只英短就坐在高高的猫爬架上发言:下面我简单地喵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