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宙觅生 (夏洛克稻草)

“不是医院，甚至不是室内，我在一个帐篷里。越来越多的血进入视线，越来越大的呻吟声传入耳中。整个帐篷横七竖八地躺着人，全部都是伤员，塞满了地上每一寸缝隙。他们穿着一种我不认识的军装，看上去都极其痛苦，有的已经失去了意识，只剩下痉挛的身体，还有的则一直都在哀嚎。”

“根本没想那么多，比如这是个考验什么的。我就是本能地想救治他们。手术台旁边所放置的救援设备极为简陋，但好在种类还比较齐全，有止血带，有抗生素，有吗啡，有夹板，也有各种钳子镊子之类的，也够我用了。”

“然后这时出现了一个人……”珊珊的表情看上去很不愉快。

江辉突然来劲了，不怀好意地看了凌一一眼，然后大大咧咧地问道：“哈哈哈！果然是这个戏码！也出现了一个cosplay你的模仿人？快快告诉我们，假冒货的身材会不会比你还要好？比你更丰满一点还是比你骨感一点？”

珊珊一巴掌扇过去，被江辉敏捷地闪开了。他还一脸冤枉地叫屈：“你问阿一！他心里肯定也在幻想同样一件事！”

“还在说模仿人！我反应才没你那么慢！”凌一好不尴尬。

“都不是。”珊珊叹了口气。“当然江辉所谓的‘模仿人’后来也出现了，可我刚要说的并不是她。起初，那个人浑身都镀着一层绿色的光晕，脸上就像戴了一张无形的面具，我怎么都看不清他的样子，等我终于能细细辨认时，我也难以置信。凌一，那个人长得很像很像你。”

“啊？！”凌一托起下巴陷入了沉思，很明显，其他三人的幻境当中都只出现过自己，绝无第三者。但珊珊却和他们都不一样。这种状况，或许是因为她不同的思维方式所导致的？或许是因为她女孩特有的温柔，从来没有只考虑自己的自私之心？

“反正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那些景象都是迁位道针对陌生闯入者，根据具体对象的特质，所产生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换句话说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自己内心的折s而已。所以是不是‘我’都无关紧要了。你继续说吧。”凌一按照自己的理解分析道。

“唉，可是我当时不知道啊。‘你’一脸严肃地对我说，十五分钟以后，就会有一枚炮弹落到这片营地上。只有被我救治过的人，才能得到及时的转移，而他会帮我把伤员一个一个地抬到手术台上。”

珊珊用一只手紧紧地撑住额头，似乎很不想复述那一幕，“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吹开了帐篷的门，外面炮火纷飞，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仅仅是这么一瞥，血腥残酷的前线场景就再也无法从我脑袋里抹去了。我便笃信他所言不虚，更何况当时我以为就是‘你’，更不会产生半点怀疑了。”

“这个时候，帐篷的另外一端才又浮现出一座一模一样的手术台。有一个身材相貌都和我如出一辙的女孩，已经开始在手术台前忙碌。帮助她抬伤员的，背影看上去则很像克莱多。”

“怎么还和我有关系……”克莱多一脸蒙圈。

“为什么没有我！”江辉表示严重不满。

“我也不知道啊！就统称他们为镜像人好了。‘镜像克莱多’还走过来对我说，这整个帐篷的伤员一分为二，只有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也就是救助完一半的伤员，我才能和他们一起撤离前线。空余的座位有限，我和她只能活一个，就看谁比较快了。”

凌一算是听明白了。如果这个场景也是由珊珊内心生出的话，那她可真是在往死里*自己。限定条件太多了，无比真实的战场临时救助站，时间倒计时，庞大的数量群，明明不能马虎、却必须一快再快的急救速度，任何一个条件没有被满足，珊珊都不能逃出生天。

“你是怎么完成的？”江辉都不再继续开玩笑了，听了珊珊的描述，他仿佛也能身临其境地感受到现场的紧张感。

“我失败了，第一次的时候。”珊珊的样子看起来万分痛苦。“镜像凌一帮我把伤员一个个地抬上手术台，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他们，有的动脉破了，需要紧急止血；有的肠子都快流出来了，需要缝合腹部；有的胳膊都已经溃烂了，需要马上截肢；有的倒还只是弹片的擦伤，包扎就好。但确实每个人都有伤情，每个人都无法置之不理。帐篷外面的枪炮声和惨叫声还从未止歇过，我手颤得一塌糊涂，心脏紧张地都快跳出来了，有好几次注s吗啡时甚至刺错了位置。”

其余三人噤声不语，静静地听着珊珊的回忆。

“可就和你们的故事一样，镜像人，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孩，她所拥有的医疗器材也好，医疗水平也好，全都和我一模一样，我们救人的速度根本就没差别。要在一刻钟内，处理完半个帐篷的伤员，根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

第七章 浮屠

珊珊看上去格外懊丧。

其余几人也不敢c嘴。

吼完那句后过了半天，珊珊才继续说道：“镜像凌一和镜像克莱多会在抬人到手术台上后，再把处理完毕的上一个伤员抬出去。他们看上去倒不怎么费力，只是隔一会儿，就会冷冰冰地提示我还剩几分钟。总而言之，我和镜像的自己，谁也没完成任务。一刻钟的时间到了，帐篷里依然有不少哀鸣的伤员。”

珊珊用手使劲扯了下自己的头发，“我家原本是开诊所的啊，又不是战地医生！在七驿的时候去做手术，去救人，本身就是赶鸭子上架，为什么要设置这样一个考验，来让我战胜自己呢！”

凌一没忍心告诉她真相，迁位道只是个客观实体而已，它又不会思考，不管刚才困住他们四个的“茧”有多复杂，那些“丝”一定是他们自己的内心的织出来的，然后将自己绑缚住。

“然后一切灰飞烟灭。炮弹准时落下，砰！帐篷的天顶被撕开裂口，地上的碎土横飞，激起的烟尘足够让人眼盲，炸碎的残肢断体像开派对一样舞动，鲜血像喷泉一样井喷。爆炸和火光很快就将我们全部吞噬了，那痛感也万分真实，要不是听了你们说的，我现在都还难以置信那是假的，我分明就感觉到我的身体被强大的冲力给撕成了碎片。”

看来珊珊是唯一一个没能一次就通过考验的人，几人听着都有些于心不忍，但放在他们头上，也想不出能有什么好办法。

“然后一切又循环了？”凌一试探性地猜测。

“呼……没错。一样的帐篷，一样的伤员，一样的战场，一样的语言。”珊珊的表情开始有点麻木了，“一切都像个循环的噩梦。我身上的每个细胞，都还残留着爆炸和分解所带来的疼痛，那场景竟然又原封不动地呈现在眼前。”

凌一开始有种不好的预感，现在条件背景他们都清楚了，已知结果是珊珊安全通过了，那么途径一定不是顺利光明的，一定是个极其艰难的抉择。

“当然我也没傻到那种程度。”珊珊继续说着，“都第二次重现了，我当然能意识到这些是假的，可亲身所体验的，亲眼所看到的，又太过真实了，无论如何我都想终结掉这个循环。于是我开始竭尽全力想怎么战胜自己，只要我比镜像人更快完成任务，我就能得到解脱。”

可接下来，她却没有直接说方法，而是格外动容地加上了几句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有生命都是天赋平等。作为医者，更要用平等之心对待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伤病之人。这是最起码的医德，也是最起码的做人准则。这些都是我妈妈从小就给我念叨的。但要冲破这个挑战来战胜自己，我却必须打破自己的这项‘固定思维’。”

“你怎么做到的？”其余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伤员分级。”珊珊艰难地说出四个字。

“在大型的天灾面前，伤员众多，救助资源有限。基于人性的普世价值，会受到一定的冲击，但仍然不会崩塌。大多数医者都知道，这种情况下会将大批伤员分类。”

“以下我说的这些，在业内算是一种特殊情况下的不成文准则吧：根据伤员呼吸、循环和意识方面的情况，一共分为4种优先等级，并标以四种颜色。第1优先是危急组（红色），伤员随时有生命危险，需立即紧急处理；第2优先是紧急组（黄色），伤情严重但相对稳定，允许在一定时间内进行处理；第3优先是轻伤组（绿色），不需紧急处理，按普通就诊流程即可，但要定期监测生命体征和评估伤情，以防随时提高级别；第4优先指无存活希望的伤员（黑色）。”

这些凌一他们虽然有所耳闻，但却不知其详。这种专业性的东西他们不好c嘴，分类标准听上去倒也挺合理的。

“但是，”珊珊顿了顿继续说道，“很可惜这里说的是天灾，而战争则是**。在战争面前，所有既定原则，都变成了可以具体分析的‘灵活情况’。普世价值会受到极限冲击，甚至不复存在，人性也不值一提。我只有用这些来安慰我自己，*迫自己去做违背良心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