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宙觅生 (夏洛克稻草)

“然……然后呢？”其他几人大气都不敢出，凌一感觉自己的预感可能要成真了。

“我还是给他们分级了啊。”珊珊用指尖顶着指尖，嘴唇紧抿，“只不过原有的优先救助级别，应该是红、黄、绿、黑，一二三四按顺序排下来。可战场上人是最宝贵的，应该随时考虑到，这个士兵还有没有可能继续作战，还有没有可能奔赴下一个战场。如果答案是能，那他才是最有价值救治的。这肯定和我之前说的那几句相违背，按照我一贯的思维，我也绝对不会做出这种残酷的选择。”

“可是这次你却必须……”克莱多说了一半自己住嘴了。

“可是分类不也只是决定了先后次序吗……”江辉大概是确实被迁位道给搞晕了，今天的反应格外慢。

“我给轻伤组简单包扎好了，直接放弃了其他所有伤员，然后告诉‘镜像凌一’，我完成任务了。所花时间十分钟还没到。”珊珊一锤定音，语气听不出是平静还是压抑。

“后面就不用我说了吧？我打破了救死扶伤的平等铁律，通过了测试，被迁位道吐了出来。”

良久的沉默。

“哎……那个啥！为什么你们的都这么沉重啊！”江辉忍不住开腔，“一切不都是假的嘛！你们肯定都是为了通过测试而已对不对？比如说，珊珊，我问你，万一哪天真的碰到需要你在前线救治伤员，你肯定不会放着那些重伤的人不管吧？他们明明就可以救活，你肯定不会让他们留在原地去送死吧？”

“还有你克莱多，如果哪天真的有一个什么伦理困境，什么在人和人工智能之间选择之类的，你肯定也不会欺骗自己，伪装成人类的样子吧？”

“……我也不知道。”两人声音颤抖地回答道。

“怎么这样……”江辉颓然地坐回地上。

克莱多转脸问凌一道：“唉你觉得，人类和人工智能真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体吗？有智慧有情感的机器人，也不能享受人权吗？不能得到和人类同等的待遇吗？”

“我也有个问题。”珊珊接着说道，“谁都知道人人平等，可现实中却总有很多附加条件，也许是天生的，也许是后天的，不同的人就是会被区别对待。人和人真的是平等的吗？”

“这……”凌一被问傻了。“……我也不知道。”

第八章 惊鸿一瞥

四个人枯坐在地，各怀心思，不约而同地进入了某种近乎冥想的状态，要不是江辉之前的呕吐物还在，要不是那股不可描述的气味还能将众人拉回现实，他们简直要错觉自己飘在空寂无人的真空。

凌一第一个站起来，打破了尴尬的僵局：“唉，过去的让它过去好了，就把它看成个告别仪式咯，那是我们冲出热河界的最后一段路吧？我只能确定每一段经历都一定对未来有所裨益，但是个中意味恐怕得慢慢体会……”

“对对。”克莱多忙附和道，“咱们要是继续呆在这里，我都要怀疑我们刚才走过的不是空间隧道，而是时间隧道了，时间都好像凝固在这里了一样。新世界的大门不就在眼前吗？”

“是哦，然后呢，我们就被人家关在了门口。”江辉毫无干劲地说着，刚才几人回忆迁位道内经历的时间，也足够让他观察这个半球形空间内的状况了。“新世界的大门上，连个门缝都没有，连个门铃都没有。”

“阿一，你最先出来的，这个地方你都好好检查过了吗？”珊珊有些不甘心，走到那纯白色的墙壁旁边，用力地敲了几下。

“没用的，我早就试过了。我能确定在这里面，没有任何通讯设施，或者任何机关门锁，发出的声音也不知道能不能传到外面……”

凌一话音刚落，半球形空间内突然暗了下来。

“珊珊你干什么了？”江辉惊惶地坐起来，之前那股不明出处的柔和光亮，完全消失了。迁位道的出口此时如同黑d一样，容不得半点光亮，伸手不见五指。

珊珊急忙缩回了手，触电一样往后倒退几步，微翘的臀部还不慎撞上了凌一的大腿。

好在黑暗的场景没持续多久。

就仿佛一个陈年不见天日的壁橱，突然被人拉开门然后用强光手电照s一样。

*仄的半球空间陡然澄明。

最开始，光芒只是一条线，然后慢慢变宽，变大，变亮。这是比之前柔和的r白光源，炽亮上无数倍的自然光。

真的像个被剖开的熟j蛋，四人的头顶，半球内壁一分为二，向左右两边慢慢分开，正午的太阳倾泻着暖意，好不吝啬地用光亮笼罩了还没反映过来的四个少年。

从进入七驿开始，他们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直接接触阳光了。尽管凌一知道，这个宇宙的冰飒星相对曾经的地球，寿命已经又往后推移了三百年，这意味着它的太阳多衰变了三百年，再加上星球外圈封锁的影响，这个太阳的热度一向软弱无力，但此时此刻依然让他睁不开眼睛。

几人捂着眼睛缓缓走下了平台，背后一声轻响，分裂成两半的半球壁又合上了。

凌一模模糊糊地看见上云界的第一眼，惊讶感一点都不比他的三个同伴低。

他仿佛在短短几个月内，经历第二次穿越一般。

此时他们似乎身处一个公园，脚边是蔓延开来的嫩绿草叶和满蕴生机的野花，如一张延伸的地毯将众人环绕。视线顺着地面平移，能看到不远处的一座极其现代化、极其繁荣、点缀着满满未来色彩的大都市。

和热河界的驿城简直是天壤之别！任何硬件看上去都云泥之差！

那里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建筑的主色调只有浅银和亮黑两种，外观设计却是千姿百态，比如在在高层突兀延伸出的观景平台；比如像巨型管风琴纵向累加而成的尖顶塔；比如像篝火堆的燃木一样斜聚一体的楼群；比如几十米宽大的全息广告屏和百米有余的玻璃幕墙。更惊人的是，整体看去每栋楼、每种设施都浑然天成，看不出任何砖瓦、水泥、油漆、钢架拼搭的痕迹。

还有像群燕绕窝一般密集的空中飞车。它们大多数正快速穿梭在错综复杂的交通管道内，也有少量自由地飘在半空，停靠在楼宇半腰处的车位上。还有种特殊的管道，容积是普通的数倍，里面飞驰着小一号的“骏铁城”，这应该是城内的公共交通，视力最好的克莱多还能依稀看见有衣着光鲜的人群不断上下期间。而和落后的蒸汽机车相比，它的外形已经是流线型艺术的顶峰。

阳光温和地笼罩着这座都市，光洁平整、富有质感的建筑表面反s，让它在远远观赏的几个少年眼中，简直有如同神话中的仙宫圣境一般！唯一能让四人确信他们还在同一颗星球上的，便是天空中那些若隐若现的巨大星辰，可当它们成为都市的背景时，就如同神祇脑后的光圈，更增添了其庄严神圣的色彩。

此时凌一的脑海中在不停地闪烁十几部电影的名字，前世的记忆不那么清晰了，但这无关紧要，不论哪个画面都不及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每个少年心中无数个关于未来城、关于未来都市的幼稚幻想，仿佛都在一瞬间以更鲜明更夸张的方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冰山？荒原？氚河？低矮的小屋？不开化的危险半机械体？一切想起来都仿佛一场破旧的梦境。

那一瞬间很多困惑都得到了解答。德利姆家在热河界的地位，人们对于上云界的狂热，每当提起他们是通过测试的幸运儿时大家的反应，每一句或是带着憧憬、或是带着怀念、或是带着嫉妒的感叹，所有这些都有了可以确证的实体。

那一瞬间也有个悲哀的念头一闪而过，恐怕热河界的绝大多数居民，每日每夜为这里供应能源的普通人，这辈子恐怕都不会走出自己生活的圈子，都无法靠近这里一点，他们只是因为无知而快乐。

这个公园明显是在城郊，事实上它除了装设迁位道出口的半球形小屋外根本没有别的什么。如果平时，光是地面上这些有生命力的小草杂花，都足够他们把玩好久了，但现在谁也无法从远方挪开眼睛。大概估算，此处离都市起码还有一两公里的距离吧？光是看个远景都能颠覆他们的认知，如果再走近一点，走进那城市里面，又会是番怎样的体验？震撼会不会更大？他们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第九章 特殊问候（1）

因为眼前的情景太过震撼，四人都快忘了最初的困惑，都没功夫去想那个“蛋壳”是怎么破开的。迁位道出口的房间，和走下来的平台地势比较高，他们几个的视线又一直看着远方，都没注意到，他们面前还有两个士兵，已经掏出了配枪。

凌一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人，他心中无比理解同伴们的心情，尤其是江辉和珊珊。虽然平心而论，热河界的科技已经可以用蒸汽朋克时代来形容，只是在技术树上，选择了不同的分叉发展。如果人类历史上没有出现电，没有出现计算机，也没有大规模战争摧残，几百年后也不会比热河界的境况先进上多少。但他们两个在驿城里生活了十几年，突然扔给他们一幅截然不同的世界图景，除了怀疑自己是做梦，自己掐一下脸试疼之外，还能指望他们留有多少理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