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如被扔在仓库一角,在飞船上没地方可跑,倒也不用绑着她了。严培不动声色地蹲在她附近,摆弄着手里的冲锋枪。
每个人都发了一支冲锋枪,有了武器,大家都觉得心里安定了很多。有几个人小声地说着话,还有的在喃喃地念诵经文。只是因为发动机太响,声音都被盖了过去。
严培稍微朝丁小如那边移动了一下。因为地方狭小,大家都是人挤人,所以倒也没人觉得他离丁小如太近。他抱着枪低头装做念经,压低声音用中文说:“还好吗?”
丁小如轻轻点了点头。好歹找到食品之后她也分到了点东西吃,这会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她也低声说:“你怎么来了?”
“我去看老爷子。”严培言简意赅,“放心,老爷子没事。倒是咱们得想想办法。”
丁小如苦笑:“有什么办法?你不该来的,这些人都疯了。”
“那个赛尔德不对劲。”
丁小如轻轻点头:“我也觉得,他把这些人带出来不是真为了朝圣。”
“我怀疑……”严培踌躇一下,还是低声说,“他已经变异了。说不定,他早就感染了病毒,只是跟一般的石化者或嗜血者不太一样。”
他们也就说了这几句话。毕竟仓库里人太多,如果被人听见他跟祭品在说话,绝对要被怀疑的。
另外,讨论赛尔德有什么问题毕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怎么才能逃出去!
严培已经研究过了他的徽章,那上面有个定位器,当初在地下城里他第一次遇见丁小如的时候,沈啸就是通过他的徽章找到他的。可是现在已经出了地下城,他可拿不准这东西的定位范围到底有多大,所以不能指望地下城那边来救,还得自力更生。
问题是,严培现在真想不出办法来。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那么要跑还是容易的,可是还有一个丁小如,她还是万众瞩目的“祭品”,怎么可能从人群里忽然消失呢?
时间不等人,严培还在拼命思考的时候,飞船已经要降落了。萨拉在人群里找到了他:“嘿,圣地到了!”
得,这一下什么也不用想了。严培默默站起来,把冲锋枪顺手背到背后。实在不行,到时候他只有劫持赛尔德,硬拼了!
麦加,伊斯兰学者认定的地球中心,穆罕默德的出生地,每个穆斯林心中的圣地。这里有被称为“天房”的克尔白圣殿、伊斯兰教第一大圣寺——禁寺、被称为“圣水”的渗渗泉、还有那块镶嵌在天房外墙上的“黑石”。
飞船在麦加的拱门外降落,拱门的形状像一本打开的《古兰经》,标志着禁地的起点。
在这里起了第一阵争论:关于丁小如能不能被带进禁地。
禁地,非穆斯林不得进入,而丁小如显然不是。而且,《古兰经》里并没有关于朝圣献祭的条文,所以牺牲祭品能否进入禁地,众说纷纭,争论不休。
严培站在人群一角,四下打量。
他从前没来过麦加,不过现在看来,四周仍旧是带着中古特征的寺庙和宫殿,想来这里仍旧保持着一千多年前的风貌。只是此刻,所有的街道、建筑都是寂然无声,一片空旷。除了他们这一小撮人之外,麦加完全是空的。
没有人,意味着没有食物,也就不会有嗜血者吧?严培不太放心地环视四周,看起来这批人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他们的到来可能引来嗜血者。是该说他们虔诚呢?还是该说……
算了。严培在心里暗暗向真主道歉:并非我反宗教,只是这种非常时期,我不得不反对这些狂热分子了。
要想逃跑,就得抢到飞船。麦加有很多寺庙和宫殿,想要藏身或者摆脱这些人都不难,难在没有飞船他们就没法回地下城。
严培回头看看飞船。所有的人都下来了,船上并没有人看守。所有的人都想去圣地朝觐,再说,这里除了他们之外也没别人了。
严培正眯起眼睛估量自己与丁小如、丁小如与飞船、丁小如与其他人之间的距离时,其他人的争吵告一段落——大部分人同意,虽然祭品就是祭品,不能算人,所以带进去并不影响“禁地非穆斯林不能进入”的规定,但是禁地也是禁杀生的,所以丁小如不能拉进去之后在里面杀掉,必须在这里杀。
瓦西姆拔出一把刀来,其实就是一块薄钢板开了刃。另一个人揪着丁小如的领子把人拖了过去。严培默默把枪拉到胸前,不动声色地一边瞄准瓦西姆,一边在激动的人群里向赛尔德靠近——只有他,才有换出丁小如的价值。
一阵轻微的震动传遍严培全身。严培第一反应是地震,但是随即他就推翻了自己的结论——这种震动跟他在地下城感觉到的震动不同,似乎——更有穿透力。
不过并没容他细细分析。因为第二阵波动强势传来,严培只觉得浑身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被光子刀解剖着,无法形容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眼前一阵发黑,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想支持住自己别倒下去——他倒了,丁小如可怎么办?
震动凶猛!
严培耳朵里听见一阵阵痛苦的嘶喊声,不只是他自己的,还有别人的。也亏得他曾经被自己老爹往死里训练过,这个时候居然还能保持着神智的清醒。
就在他眼前,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被旁边的同伴一口咬在脸上。那同伴跟疯了一样,好像就在严培感觉到震动后的几秒钟之内就突然变身成了嗜血者,随手抓住了身边的同伴,就狠命撕扯起来。
年轻人身上还挂着冲锋枪。在剧痛之中想起了枪,扳动扳机,一梭子子弹扫出去,把咬人的整个下半身都打烂了,可是上半身仍旧死箍着他,直到旁边的人一枪打爆了疯子的头,才算把他救出来。
可是救出来不等于安全了。几乎就是在年轻人把那个恐怖的上半身推开的同时,他就痛苦地号叫起来,声音之大,比刚才被咬还要厉害。严培眼睁睁地看着他——从皮肤开始石化了。
先是皮肤迅速变白,血淋淋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硬化。年轻人因为体内巨大的痛苦而挣扎,刚刚硬化的皮肤被扯裂开来,露出里面鲜红的肉。不过也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刚才还鲜红的肌肉也硬化变白,号叫声戛然而止,年轻人在严培眼前失去了平衡跌倒下去,然后——像一具真的石像一样,在石板铺成的路上,摔成了三截!
刚才救他的那个人惊骇地看着这一幕,当他本能地转身想逃跑时,两个疯狂的新嗜血者一左一右扑到他身上,凄厉的惨叫声很快淹没在冲锋枪的枪声之中。
严培跌倒在地。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分解成了尘砂再重新组合一样,这种痛苦已经不是意志力能抵抗的。失去知觉的最后瞬间,他还听见四处的惨叫、嚎叫、枪声;他还在那个时候忽然有了个想法——这些新爆发的嗜血者看起来并不像是嗜食血肉,倒像是因为过份的痛苦无法忍受而失去了理智,用胡乱的撕咬来发泄一二……
印象里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又好像只过了几秒钟。严培再睁开的眼的时候,寺庙、宫殿、街道,全都没有变化,唯有那一队来朝圣的人……
地面上横七竖八,鲜血淋漓。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人被子弹打得面目全非;有三分之一是被撕咬得面目全非;还有三分之一,被自己的惊恐和痛苦拉扯得面目全非。
严培脚边上就躺着一具石化后的尸体,浑身皮肤多处挣裂,那张脸甚至还不如被打烂了好看。这具尸体旁边还有一具,脸上身上扯裂的地方正在慢慢渗出鲜血。
且慢!严培突然打了个冷战。他并不怕这些尸体,什么模样的尸体他没见过?可是这一具——身上有无数挣开的裂口,说明它曾经石化过,而现在正在向外渗血,说明它在逆,石,化!
第二次看见一具逆石化的尸体,严培情不自禁把脚往后缩了一下。他压抑着想逃跑的冲动,仔细看了一下那具尸体——尸身的胸口被子弹穿过,这才是真正的死因。那么,如果没有这颗子弹,他现在会看见一个渗着血的、正摇摇晃晃往起爬的活死人吗?
轻微的响动让严培猛然僵住身体,保持着躺在地上装死的姿态,目光却扫了过去。
尸体堆里果然摇摇晃晃站起个人来——赛尔德。他的衣服在肩头和上腹部的各有一两个洞,边缘被灼焦,衣服也染了血,露出里面的皮肉。
严培眼睛猛地眯了起来。边缘被灼焦的洞,在目前的情况下只可能是被子弹打出来的。当子弹穿过衣服的时候,热量烧焦了边缘上的布料。但是赛尔德在那几个破洞下露出来的皮肉,却是完整的。
赛尔德怔怔地站在那里,他现在看起来如同厉鬼,脸上溅满了已经干涸的血迹。最可怕的,是从他的嘴角正在慢慢地往下流着血,就像,就像人在饿了几天之后开怀大嚼,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食物汁液,正顺着嘴角流出来……
严培为自己的联想力之丰富而打了个寒战。不过他马上就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想像了。赛尔德看着四周的诡异景象,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突然仰头对着天空嚎叫起来。这一张嘴,严培上佳的视力就清楚地看见了他牙齿上尚未干掉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