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里格拉斯?”忽然间,霍铭洋脱口说了一句,脸色“刷”地一片苍白。
“什么?”夏微蓝愕然,手忙脚乱地在黑暗里找一切能顶住门的东西。
“是杜鹃的香味啊……”他低声道,并径直朝着房里走过去。房间里的光很微弱,然而在微弱的光下,却能看到病房的窗台上居然有一束怒放的花朵——新鲜的、刚被放入瓶子里的杜鹃。霍铭洋走到窗口,俯下身轻轻闻了一下:“果然是拉里格拉斯……只有尼泊尔出产的杜鹃才有香味,生长在喜马拉雅的雪线之下、河谷之中。”
“这里怎么会有鲜花?”夏微蓝却没有理会他这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伤感,只是被吓了一跳,忽然间背上有了森森凉意,“难道是……闹鬼了么?”
然而话没说完,门就剧烈地动了一下,有人踹了一脚,几乎把靠在门背后喘息的她震了出去。夏微蓝连忙使出吃奶的力气顶着,一边大叫:“快来!那些人要撞进来了!”
然而霍铭洋却没有回答。她只看到站在窗前的人捧着那束杜鹃,猛地转过头看着她,身体紧绷,眼神异样,灼灼如火。
“怎、怎么了?”她慌乱地问,却看到他看着某处——他看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头顶。黑暗里,房门的上方镶嵌着金属的铭牌,闪着微弱的——1026。
“天!”夏微蓝抬头看了一眼,猛然明白过来,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1026,她刚刚从他嘴里听说过这个号码!不会吧……他们居然慌不择路地闯入了昔年发生惨剧的那个房间!这该是多么巧合的事情啊,巧合到让人觉得冥冥中似有某种召唤!
她还没想好要怎样安慰他,门几乎已经要被撞开了。
“抓住他们!他们进了霍先生命令不许外人进去的房间!”隔着一层板材,那些人在怒骂、咆哮、撞击。夏微蓝用尽全力顶住门,不让那些人蜂拥而入,“快来帮我一把!”
但霍铭洋却没有帮忙的意思,只是站在黑暗里盯着那个“1026”,眼神茫然而痛苦。片刻后,他看了看手里的杜鹃花,又抬头看了看被铁条封死的窗户,最后眼神落到了她的身上——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脑海深处涌了出来,呼啸着撞击着他封闭已久的记忆。
“你还不能死,孩子,你的使命尚未完成。”
——哪里来的声音?是从他脑海深处传来的么?那是母亲在这个人世间最后的话语,居然回响在了脑海里!那些原本已经缺失的记忆,竟然在此刻一片一片地浮现了出来!这个房间里仿佛忽然再度充满了烈火、灼热、绝望,伴随着母亲临死前喃喃的嘱咐。是的,就在这里,就在这个房间里,血和火之中,他曾经听到过的最后的嘱托。那是母亲临死前的话语,深藏在他的脑海里。那一刻,她告诉了他活下去的意义。可是,那是什么?为什么这些年来他一直想不起来?“喂……来帮下忙啊!”门被一下一下地撞着,她快要顶不住了,大喊。然而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他却忽然抬起手抱住了头,发出了一声呻吟般的低喊,踉跄着跪了下去。
“怎么啦?”夏微蓝被此景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想要过去看看他。就在那一刻,门猛然被撞开了,她被门扇拍到了墙壁上,鼻血顿时流了下来。
“抓住他们!”门外一大批保安和医生冲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有三分之二的人冲向了霍铭洋,手里拿着电棍和束缚带,然而,那个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的人却没有丝毫闪避的意思——闪着蓝色电花的棍子砸了下来,狠狠地,不留余地。
“霍铭洋!”她忍不住尖叫起来,顾不得多想,朝着他扑了过去。电棍噬嗷作响地敲在了少女的身体上,剧痛蔓延了全身。夏微蓝失声痛呼,仿佛一只虾米一样蜷起了身体。
“你……”霍铭洋下意识地伸出手,将瘫倒的少女抱在怀里,怔怔地看了一眼,忽然全身战栗起来,竟露出了比她还痛苦的表情。
“还有这个!”看到已经收拾了一个,剩下的电棍便齐齐地朝着他身上砸落。霍铭洋猛地抬起头,眼里露出了可怕的寒光,只是一抬手臂,居然将冒着电火花的棍棒劈手夺了过来。
“谁敢动她一根寒毛,就去下地狱吧!”
靠得最近的那个人发出了一声惨呼,捂着手腕踉跄后退,血如同箭一样射出。霍铭洋的动作快如鬼魅,电棍敲向一个人的头,迅速又击中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他宛如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眼神极其可怕,一连伤了五六个人。
“小心这个疯子!”保安部长也大吃一惊,连忙让众人暂时后退。
“你没事么?”霍铭洋对着身后的女孩大喊。
话音未落,整个地板忽然剧烈地震了一下,天花板上的灯左右摇晃,房间里的东西都翻滚到了地上——那一刻,所有人都听到大地深处传来了刺耳的、低沉的鸣动,迅速由远及近,仿佛是无数列火车从地底某一个站点开出,呼啸着向四面奔驰。
“这……这是怎么了?”保安们在慌乱中抓住了床架,大声喊。
如果此刻有人正好飞过S城的上空,就能清晰地看到可怖的一幕:在这座亚洲最繁华的城市的正南部位,仿佛触动了什么,平衡瞬间被打破,大地上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在迅速扩张,就如一张巨大的嘴吞噬着一切!
大地坍塌、陷落,无数的房屋、汽车、行人被吞噬,无声无息。而这个黑洞仍在迅速扩张,很快就要抵达这所精神病院了。
整个医院一片惊呼,房子在剧烈摇晃,项灯砸落,医疗器械倒了一地。当脚底下的第二波震颤到来时,楼板发出了可怖的断裂声,保安部长也被甩到了地上,一骨碌翻身爬起,不顾一切地朝着外面冲了出去,一路大喊:“不好!地震了……地震了!”
无数的门迅速打开,外面的走廊上很快就汇聚了一股人流,都是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他们仿佛惊弓之鸟一样,自顾自地往外飞奔逃生,根本顾不上那些收治的病人还被留在病房里无法逃脱,其中很多人甚至没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和能力。楼梯已经断裂,掉落到了一楼,有些人在情急之下甚至直接从二三楼跳了下去。
霍铭洋却没有动,他似乎有些痛苦,皱着眉头,将手里的电棍扔掉,用手捶着额头:“母亲……”他喃喃说着,脑袋里像有什么东西要裂开一样,耳边也似有什么声音在萦绕,他努力地侧耳,却又什么也听不见。
“快、快走啊!”一块混凝土砸落在地上,让夏微蓝从被电击的恍惚里回过神来,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推着处于恍惚状态的霍铭洋,急切地问,“你怎么了?你……”
“轰隆隆……”地底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仿佛有巨大的列车从地底深处开过来,一路呼啸着抵达。她看到有裂痕出现在了病房四壁上,仿佛活了一样地迅速蔓延,瞬间遍布,宛如地狱魔鬼狞笑的脸浮现在四周。
“快跑啊!”夏微蓝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死亡即将来临的恐惧令她几乎是不太阳顾一切地拉扯着霍铭洋,想把那个莫名其妙待在原地出神的家伙弄出去,“要塌了!”
“不要怕,”忽然间,她听到他蓦地开口了,“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她仓皇地转过头去,隔着纷乱的落石、水泥块,她看不到他绷带后脸上的表情,却能清晰地看到他眼里的神情,仿佛是慎重地许下了什么诺言。
那样的语气和眼神,令她猛然觉得胸口一痛,就像是心底有一座矿,被微弱的火苗“嚓”的一声点燃了。她说不出话,只能紧紧地握住他流血的手,一种狂喜从心底升起——他、他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喜欢她啊?可是……
刚想到这里的时候,第二波的震动已经过去了,短暂的十几秒后,摇晃重新开始,令人头晕目眩。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透过敞开的门,夏微蓝看到走廊外面一幢白色的高楼轰然倾斜、坍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大力压了下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那个房子像捏纸盒子一样“咔嚓”压扁。那一幢18层高的楼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倒了下来。
“快走!”他终于动了,一把拉住她往外跑。然而A楼已经整个倒了下来,撞到了他们所在的B楼。在她的视野中,四面的墙壁终于全数崩裂,朝着房间内部压了下来,短短的瞬间,黑暗灭顶而来,一切都在崩溃。她失声大喊,闭上眼睛不敢去看,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在那一刻,霍铭洋退到了房间的角落,抬头看了一眼掉落的天花板。知道避无可避,他忽然俯下身,将她护在了身体下面。
“不!”她叫起来了,只听到第一块混凝土砸落在他背上的沉闷的钝响。夏微蓝下意识地猛烈颤抖了一下,恐惧令她喘不过气来,胸口忽然再度出现了剧烈的疼痛,像一把刀一样几乎剖开了身体——
不……不能就这样死了!一定不能让他这样死了!
强烈无比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汹涌。第二块碎裂的天花板掉落下来,她听到他低低地闷哼了一声。然后,吊灯也砸了下来,横粱、钢筋混凝土楼板,一样一样地都砸落在那个人的背部——恐惧、绝望、焦急在她心底如烈火一样燃烧,撕扯着她的心脏,她感觉到眼前一片苍白。不能就这么死了……霍铭洋,你绝不能死!绝不能就这样死!那种不顾一切的念力,令她的心仿佛忽然间被撕裂开了。“咔嗒”,恍惚中一声细微的裂响响起,像是身体里有什么碎了,瞬间,有一道白光从她的胸口绽放而出!——那就是夏微蓝在崩溃前最后一刹那的微弱知觉。她不知道,那也是她在“身而为人”时,保留的最后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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