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素问道:“你想通了?”
宋归宜点头,“我有一个假设,如果她是凶手的话,逻辑上说得通,但是我完全无法理解动机。有些事情还需要再确认。”
“我对凶手不感兴趣,我想知道是为什么你这段时间总是心神不宁的。”
他像是冷不防被电了一下,肩膀一缩,整个人紧张起来,问道:“我有吗?”
黎素暗自笑他不会说谎,“在我面前装傻充愣就没意思了吧。你到底在看什么?”
宋归宜眼神游离,怕她怜悯,又怕她不怜悯,终于游魂似地开口,轻声道:“在看死人。我已经看到蔡照 ,是幻觉了,这是精神分裂的前兆。这是我家的遗传病。”
“哦。”
宋归宜见她漫不经心的,似乎很不在意他这一番话。再深挖下去,就是对他的痛苦都不屑一顾,完全在笑他庸人自扰。他立刻恼了,挺起背坐直,提高调门嚷道:“你这是什么反应啊!我和你说我可能要疯了啊。”
“哦,我说我知道了。”她仍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半垂着眼,倒像是要盹着了,“你还想让我说什么,骂你是个蠢货吗?”
“什么?”
“我说你是蠢货。你应该能听懂吧,我普通话挺标准的。这件事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是得了精神分裂又不是艾滋,天不会塌的。就算是艾滋,也可以治疗。现代社会只要有钱什么都不是绝症。我至少能举出五种针对精神分裂的新疗法。你最蠢的地方还不是对现代科技失去信心,你是对自己失去信心。你个白痴。上一个案子后你消沉了好久了,我才不在乎霍东和你说了什么鬼话,他又不是神,就算说你有连环杀手的潜力,你也不至于立刻拿着刀连砍二十人。”
宋归宜被戳中心事,一时间又气又恼,咬着后槽牙,低声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黎素冷笑,“那你说出来让我明白啊。”
“你到底明不明白,这不是一种能自控的东西?这是脑部的病变!”
“我知道啊,那你现在能自控吗?你现在会胡言乱语在地上打滚吗?既然没有,那就别去担心没发生的事。未来是没人能掌控的,我说不定明天走在路上被花盆从天而降的砸死。你总是担心你发疯之后被抛弃,是你先抛弃我们的。你就整天躲在你的封闭内心里,忙着自怨自艾。”
“我没有自怨自哀。我只是不像你那么冷血无情。任何人死在你面前你都不在乎。”
“随便了,冷血无情让我很爽啊。你就算是世界上最高尚的人,也没人会给你颁奖,你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无法自拔。”
“黎素,你个王八蛋!你就不能稍微做个人嘛,说一点有同情心的话,你会死吗?上次我哭的时候,你至少还抱我了。”
“这次不会了,可能我对你腻了。你这张脸看多了也就不过如此。”
宋归宜气得七窍生烟,嘴唇都在抖。他是鲜少生气的一个人,旁人有什么冒犯的地方,他都是一笑了之。他喜静,最烦吵架了,因此不明白吵架也是一门需要磨练的技艺,那些伤人伤己的话不是随便谁都能说出口的。黎素显然就是个精通此技的,吵到现在,说话的调子还是轻轻柔柔的,是软缎子里藏着针。
宋归宜气到极点,整个人反而清醒过来,想通了一些事,昂着下巴,对着她居高临下地施舍以一笑,说道:“或者是因为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因为你也毫无办法了。你总是对我毫无办法。一开始你漫不经心地对待我,并不是很在意,所以你能冷眼旁观我的事情。可是现在不行了,你也慌了,因为你对我心动了。所以你只能试着激将我,来掩饰内心不安,你担心会失去我。承认吧,黎素,你爱上我了。坏消息是,我对你没感觉。”他说完这一番话,就像是单方面宣布胜利。得意中夹杂着怒气下了车,甩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归宜跑出几步路,不由得后悔起来。倒不是不该吵架,只是黎素这个混球的错,没必要让他下车。时值黄昏,阴魂不散的热气又涌上来,算是复热。宋归宜不想念黎素,却想念起车里的空调,早知道该让她先送自己回家。
他无端委屈起来,随便找了张长椅坐着生闷气,懊恼自己总是在吵架时落于下风。早知道应该是先打个腹稿,记在本子上,等哪天生气起来,看着本子开始骂人。胡思乱想了一阵,他却猛地从昏沉中惊醒过来,像是一盆冷水迎头浇下去。这一系列的案子,这三条无端枉送的人命,还有沈若墨的嘱托,他都能有一个交代了。
他又沈若墨打了个电话,最后向他确认了一些事,大抵有了一个笃定的答案,就在路边找了辆共享单车,风驰电掣地骑上路。
宋归宜找到邓娟时,她刚下班,提着包从电梯出来。宋归宜骑了快十公里路,一口气还没喘匀,满头大汗着摇摇手。
邓娟认出他来了,皱眉迟疑着,“你是那天那个……”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不是来和你说这个的。”宋归宜凑近她,压低声音道:“自首吧,我知道你对杨云亭做了什么。”
邓娟上下打量了他一阵,低声道:“你确定要和我在这里说这些?先上车吧,我看你一身的汗。”她一指旁边停着的一辆 mini 宝马。宋归宜跟着坐进去,习惯性还是坐在副驾驶。这车对女性是小巧玲珑的,对他却是矮小逼仄,像是后备箱里塞了头大象。邓娟的目光瞄过去,似乎想起来什么,微微一笑。
事已至此,她还是摆出社交场面的礼貌,客客气气道:“那么你有什么高论呢,不妨说说看。”
宋归宜不吃这一套,直截了当道:“沈容竹,杨云亭,还有杨云亭的弟弟,都是你杀的。”
“他叫魏思玉。”
“什么?”
“我说杨云亭的弟弟叫魏思玉。”
“哦,谢谢,原来你还记得啊。”
“我记性一直很好,尤其是对重要的人和事。”她说话的调子还是很稳,不急不缓的,从包里拿出一个黄铜的烟盒,抽出一根烟点上,到叼在嘴里,她才慢悠悠说道:“你不介意我抽烟吧。”
宋归宜再要介意也来不及了,她吐出一口烟,开了窗,外面一股热风夹着车里的冷气,尽往宋归宜脸上吹。他稍稍别过头,说道:“你知道推理和刑侦的差别吗?”
邓娟摇摇头,问道:“一个是侦探的活,一个是警察的活?”
宋归宜摇头,“推理是建立逻辑体系,用一个答案解决所有问题。刑侦是建立联系,用证据证明某人和凶案有关。我对你的一切推理,换句话说, 我没有证据,你可以反驳我。”
“你为什么觉得是我?”
“因为你是凶手的话,刚好能解答这案子的三大疑点。杨云亭的弟弟是怎么被投毒的?杨云亭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这两个案子中是否有一个凶手参与?”宋归宜用余光偷瞄邓娟,她的唇边还留有淡淡微笑,对这一番推理似乎很是不屑一顾,“你和别人说是杨云亭杀的魏思玉,基本所有人都默认这一点,因为动机很合理。然而你的破绽也在这里。杀掉魏思玉的氰化物是你拿的,这一点是肯定的。但是杨云亭把氰化物下到魏思玉的食物里,这一点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如果杨云亭真的杀了魏思玉,很多事都解释不通。但要是你杀了魏思玉,就可以解释两件事。你为什么要偷东西?魏思玉怎么会被毒死的?”
邓娟微微一挑眉,问道:“噢,那你具体说说看。”
“魏思玉的家楼上楼下有监控,要进屋投毒其实很困难,所以氰化物其实是下在食物里。我问过当初从超市把你保下来的老师,你偷东西的超市就在魏家的小区附近,保姆应该就是常常在那里买饼干带回去。”
“可是我怎么能确保保姆一定能买到我下毒的那盒呢?”
“很简单,你把一排货架上,摆在外面的每一盒都下毒了。保姆随便挑走一盒,然后你等她离开后,过去把其他下毒的饼干买走。而你被抓的那次也不是偷东西,应该是没钱把所有饼干都买走。”
邓娟咬了咬嘴唇,一截烟灰落在座位上,她急忙拍开。她仍是故作镇定,“这么说倒也合理,可是我为什么要杀他,我和他无冤无仇的。”
“你应该是为了杨云亭杀的人,她可能知道了这件事想要揭发你,总之她应该没有杀人的打算,她和你在魏家附近被人看到那次,其实不是为了魏思玉,而是为了徐欣怡,当时骚扰徐欣怡的老师就住在对面的小区。他抽烟,当时在杨云亭家的那个烟头应该就是他的。杨云亭在附近踩点,应该是想设局报复他,让他无法再骚扰徐欣怡。”
“那你说说看,我是怎么杀她的?”
“在她失踪的时候,她可能并没有死。这是关键,所以她的房间不是第一现场,地上留下的血迹也太规整了,并不是从伤口中流出的。你应该是在那天下午约她见面,在离她家不近不远的一个地方碰面。然后你想了某种方法,把她避人耳目地带走,藏好。然后你从她身上取了血,骑了她的自行车回到她家,用钥匙开门,把血洒在地上,再布置现场。你留下烟头本来想嫁祸那个老师,但是没想到现场被徐欣怡和沈墨若清理干净了。这件事也就变成失踪案一直不了了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