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八年,北运河发生洪水,北运河武清县杨村段发生决堤,大水加上洪峰的冲力,一鼓而下,造成民房墙倒屋塌。自顺治到嘉庆的一百五十年里,天津城因为闹水灾被重修了十二次,城墙修一次加高一次,修一次加厚一次。
海河水系分北运河、南运河、永定河、大清河、子牙河。本地的府、州、县志中,对北运河决堤成灾的记载可谓恒河沙数,其中决堤次数最多、为害最深的当数河西务段。仅河西务至马头村段,就有棉花市、校军场、罄子坑、耍儿渡等多处险段。
康熙三十四年五月二十九日,皇帝亲临耍儿渡,命皇长子多罗直郡王允禔在此修筑新堤十六条。此后,这些大堤每年都在加高,这片密集的大堤,因其地处要冲,作用险重,被百姓统称为“海河大堤”。
每到汛期,这片大堤就是洪水和城内百姓之间的一道壁垒。
海河大堤在,城在!
海河大堤亡,城亡!
这么多大堤,相互拆补水量,是一个整体,毁了哪一个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整条河段决口。柳爷要炸哪一条,谁也不知道,河段这么长,找也找不到,防也没法防,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柳爷,起出炸药!
白九看了看表,基本确定这个时间和那天去三千当铺的时间是吻合的,然而这次,那个牵驴接送的老头儿却没有出现。这说明上一次是柳爷知道白九来等他,才会派人来接。既然等不来那个老头儿,白九只有自己去找了。
白九一挥手,从草甸子里站起身来。潘虎臣吹了一声警哨,将近二百号警察纷纷从藏身的地方跑了出来,列成了四列纵队。
潘虎臣亲自赶着一架驴车走到白九身边。白九拍了拍驴车上的棺材,翻身一跃,钻了进去,潘虎臣从外面盖上了盖子。
白九微微闭着眼,回忆着那天的情形。
老西沽浮桥往北是砂石地,往南是泥地。白九记得很清楚,那天他刚进棺材,驴车就开始剧烈地晃动,这说明路并不平坦,十有八九是向北,走的是砂石地。
“向北。”白九在棺材里喊了一声。
“驾!”潘虎臣一甩鞭子,赶着驴车,向北走去。
老天津人对早餐极为讲究,白九更是个中好手。这时段正是早餐出摊的时候。前不久,白九被锁在了棺材里,拉到三千当铺。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白九的耳朵和鼻子却能听到声音,嗅到味道。
白九记得,那天从老西沽浮桥向北,闻到的第一家早餐摊子,是李记煎饼果子。这煎饼果子,别看做法简单,但是里面可有大讲究,先说这和面。正宗的天津煎饼果子,绝对不能用普通面粉,而是要用石磨绿豆面和小米面混合制成的“杂合面”。而且不能用清水和面,得用牛羊骨头熬的清汤。在众多的煎饼果子摊里,最讲究的当属小白楼后面的李记。别看他家摊子小,骨头汤里加晒干毛虾皮的,只此一处。
“咚咚咚!”白九狠命地敲着棺材盖子,大声喊道:“小白楼!”
潘虎臣一甩鞭子,赶着驴车奔小白楼教堂跑去。这小白楼是个绰号,原本是清代招商局总办徐润的祠堂,只因其建筑风格为白色中式两层楼房,故而得名。1902年,美、英私相授受,将美租界并入英租界。小白楼东傍海河航运码头,乃是人头涌动之地,数年间,已经发展成了外国佬、官老爷、洋买办等人的销金窟。白九躺在棺材里,闻着气味越来越杂,知道已经到了小白楼。当下紧闭双眼,回忆着上次到这片地方的场景。
白九想起,上次就是在这儿,他闻到了一股嘎巴菜的味道。这“嘎巴菜”本名为“锅巴菜”,天津话有口音,念来念去,就变成了“嘎巴菜”。白九记得很清楚,那嘎巴菜的味道一直在他鼻尖儿上绕了一炷香的工夫。天津的摊贩有讲究,各有各的地盘,就算是走街串巷,也只能在自己的地头转悠,不能过界。
白九将棺材挪开一个小缝,探出头来,对潘虎臣说道:“快找!附近有没有卖嘎巴菜的小贩。有就跟着他,他往哪个方向走,咱就往哪儿走!”
不多时,两个机灵的警员就跟上了一个还没睡醒的卖嘎巴菜的小贩,一大队警员簇拥着一架驴车,隔着两条街,蹑手蹑脚地跟着他走了两三里地,那小贩揉了揉眼睛,一边叫卖,一边开始奔着来路走。
潘虎臣知道,他的地头应该就到前面那趟街。
“前面是哪儿?”白九躺在棺材里问道。
“海光寺!”潘虎臣应了一声。
这海光寺乃是津门古刹,始建于清康熙年间,建成之初,名曰普陀寺。因院内遍栽葡萄,天津百姓俗称其为“葡萄寺”。而后,康熙巡幸天津,为普陀寺赐题匾额,更名为“海光寺”。光绪二十六年,海光寺毁于八国联军炮火,死里逃生的僧众们还没来得及重修,日军宪兵队就驻扎了进来,将一众和尚尽数撵出。这些和尚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只带走了康熙御赐的一口铜钟。这些和尚守在海光寺后巷,虽然穷困潦倒,以乞讨为生,但每日暮鼓晨钟,从无间歇。上次白九到此,就听到了一声雄浑的钟声。
白九让潘虎臣放慢速度,绕着海光寺兜圈。
“当——”一声钟响传来,白九情不自禁地咧开了嘴。
“就是这儿……接下来是什么来着……”白九闭上了眼。
“吆喝!对!是吆喝!”白九猛地睁开了眼,将耳朵趴在了棺材边上,屏住了呼吸。
很快,钟声消散,西南方向响起了一阵悠长的吆喝:“荤不荤,素不素,肉皮包子隔一路。隔一路,单一处,肉皮包子甭蘸醋……”
天津人吆喝,讲究个字正腔圆、有韵有辙、一气呵成、好懂耐听。买主一听,就知道你卖的是嘛玩意儿!吆喝得好听,绝对让人过耳不忘。
白九一听这卖包子的吆喝,就熟悉得不得了。
“往西南走!”白九拍了拍棺材盖子,潘虎臣掉转驴车,直奔西南方向,兜兜转转到了南市。白九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四处乱嗅,像极了他养的那只大黄猎犬。
白九在找一种味道,炸麻花儿的味道!
这天津的大麻花儿讲的是四个大字:料精货实。每根麻花中都要夹有一棵什锦馅酥条,这酥条还要和麻条、白条拧成5个花,一个不能多,一个不能少。拧好了之后,用花生油微火炸透,出锅后再撒上冰糖和青红丝,食之满口余香。
天津城炸麻花的不少,但是能掌握好火候的不多。当然,对于一般食客来说,火大火小,只要不差太多,都是吃不出来的。但是对于白九这种馋鬼来说,火大火小,只需要在油锅边上一闻,就能了然于胸。
白九那天在这附近闻到过一股炸麻花的味道,火候控制可以说是一流。
“你闻什么呢?”潘虎臣问道。
“麻花儿,炸麻花儿的味道!”
潘虎臣站在驴车上,踮起脚望了望,不由得心里一沉:“完了,这东、南、北三个方向都有麻花儿摊子,哪个才是你那天闻到的啊?”
白九双眼蒙着布,歪着脑袋,拼命吸着气,轻声嘟囔道:“北边那个不对,火急了,焦香有余,甜香不足;南边那个也不对,火慢了,桂花儿的香味没留在面里,全都散出来了——走东边!东边那个是对的!”
潘虎臣扭头一看,下意识地说道:“东边?东边不又转回去了吗?”
白九舔了舔嘴唇,笑着说道:“他们是在兜圈子,好狡猾啊!听我的,往东走!”
潘虎臣一甩鞭子,赶着驴车往东去,顺着小白楼和海光寺又转了一圈。
“没错!我听到了两次卖包子的吆喝、煎饼果子是同一家,这就对上了!”
就在白九喃喃自语的时候,潘虎臣赶了驴车刚好经过侯家后。
滋啦——
不知哪家的后厨传来了一阵油锅翻炒的声音,白九大喊着潘虎臣,让他停车。
白九推开了棺材板子跳了出来,站到了地上,轻声说道:“很近了……很近了……这是哪儿?”
潘虎臣拍了拍白九的肩膀,说道:“这是侯家后啊!虽然破落了,但是人可还密得很,按理说……”
“不!柳爷是个疯子,而且是极其聪明的疯子,绝对不可以按常理忖度!这个炒菜的后厨,是哪家馆子?”
“老聚庆成。”潘虎臣答道。
说起这聚庆成,得先讲侯家后。侯家后这地方,位于三岔河口,北临码头,南近估衣街,西倚北大关,东靠大胡同,完全被繁华商区包围。其开辟之早为津门各地之先,商号密集,歌馆楼台相望,琵琶门巷,丛集如薮。斜阳甫淡,灯火万家,辫丝帽影,纸醉金迷。
天津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侯家后顶尖的饭馆号称“八大成”,分别是江叉胡同上的福聚成、聚升成、聚源成,归贾胡同的义和成、义升成,和中街的聚和成、聚乐成,还有宝宴胡同的聚庆成。这其中,尤以聚庆成最为奢华。
然而老话说得好:繁华往事如流水,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1912年,闹了一场“壬子兵变”。驻防天津的张怀芝部趁乱火烧侯家后。“八大成”等诸多商家元气大伤,一蹶不振。他们倒的倒、逃的逃,剩下的不过是个空荡荡的架子,门面还是那个门面,但是已经破落得不成样子了。当年的满汉全席、南北大菜、山珍海馐一样也做不出来,只能做些民间小菜,招揽一些普通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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