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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九河奇案 [出版] (猎衣扬)


  这段公案,在海河两岸流传甚广,白九也早有耳闻,故而一听“娑婆鬼树”四个字,就迈步直奔那大柳树而去。
  大柳树面前有一座石碑,高不及腰,上刻大字佛经一行:“今欲早离苦海,当以大雄无畏之身,还我婆娑大地。”
  白九哼了一声,绕过了石碑,直接去看那棵大柳树,半个月前,白九和妙悟禅师因“降妖抓鬼”的买卖撞了车,结下了梁子。
  “嗯?不对啊!”
  刚围着柳树转了一圈,白九就察觉到了不对,只见他一嘬牙花子,用右脚尖点了点地上的泥土,随后蹲下身来,抓了一把土,用手指搓了搓,凑在鼻尖上闻了闻,心中暗道:“湿度、硬度都和周围不一样,这块土,有人刚翻过啊!”
  心念至此,白九抬手折了一根树枝,蹲在地上,开始挖坑,他想看看这片新掘开的土下到底埋了什么秘密。


  与此同时,宋翊和潘虎臣也赶到了挂甲寺,在天王殿里,勘查妙悟禅师的死亡现场。
  宋翊在验尸,潘虎臣在天王殿绕了几圈,缓缓弯下了腰,在红漆的柱子上,盯着一个露着木茬儿的缺口发呆。
  “头儿?您看嘛呢?”跟班的魏虾米凑了过来。
  “子弹!这地方打过一枚子弹!”潘虎臣蹲下身,眯着眼睛在地上挪了几步,直直地走到了一尊天王像身边,指着石像上的一抹擦痕,自言自语地说道:“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了?”魏虾米跟在屁股后头问道。
  潘虎臣没有理他,一弯腰,从帷幔后头的地砖缝儿里抠出了一枚弹头,幽幽笑道:“飞得差不多了,就该落下来了!”
  潘虎臣冲着阳光,仔细打量着弹头。他迈步走到了宋翊旁边,宋翊一扭头,正看到潘虎臣在喃喃自语。
  “潘局长,这是?”宋翊放下了手里的解剖刀。
  “这是步枪的子弹弹头,看样式应该是十一毫米的步枪子弹,多适用于村田式非自动短杆步枪……连接柱子和石像的两道弹痕,向天王殿外延伸……我们连接这两处弹痕,由落点反推击发点,结合步枪的射程,就可以初步圈定射击的位置——应该是在大雄宝殿的屋檐后头!”
  宋翊听了潘虎臣这一顿分析,整个人都愣住了,张着嘴,呆呆地看着潘虎臣,潘虎臣嘬了一口烟,云淡风轻地说道:“我是行伍出身,军人熟悉步枪,就像厨子熟悉他的菜刀、锅铲一样,只不过厨子学艺不精,顶多被老板痛骂,倘若我们当兵的玩儿不明白手里的枪炮,上了战场,就得身首异处。”
  潘虎臣说完这话,让魏虾米找来了一架梯子,两人一前一后爬上了大雄宝殿的屋顶。与此同时,在天王殿内的宋翊也发现了一串血点儿,宋翊跟着那串血点儿一步一步前行,那血点儿越来越少。不多时,宋翊便走到了挂甲寺的后门,最后一点儿血迹就消失在了这里。
  屋顶上的潘虎臣在房脊周围仔细一看,阳面的泥瓦有一片略显凌乱,一看就是有人曾经趴在这里留下的痕迹。
  “头儿!接下来怎么办?”魏虾米问。
  潘虎臣搓了搓自己锃光瓦亮的脑瓜顶,说道:“这种步枪,属于军械,不同于一般的猎枪、手铳,这肯定是从鬼市流出来的。虾米。你去街面上打听打听,鬼市上都有谁做这行买卖!”
  魏虾米一点头,爬下屋顶,转身跑出了寺庙。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他就回来了,冲着正在抽烟的潘虎臣说道:“头儿,打听出来了。鬼市上卖枪的不少,但卖真家伙的就一份儿,此人诨号唤作冯老鼠,是天津鬼市上有名的通天洒。”
  “通什么洒?”潘虎臣是军队出身,对街面上的江湖话不甚了解,魏虾米是巡警队的老油条,对一些粗浅的春点也略知一二。
  魏虾米当下赶紧解释:“头儿,这在江湖的春点里,通天洒就是大褂的意思,在鬼市上穿大褂,就相当于挂上了收赃销赃的招牌!这冯老鼠的买卖做得很广,字画、古董、枪械、炮弹、猎犬、骏马、药材……古今中外,什么都收,什么都卖!冯老鼠好枪炮,既爱收集枪械也爱倒卖枪械,在他手里转圈的枪炮都是货真价实的军械。”
  “消息准确吗?”
  “准确啊!头儿,我找的这人是个惯偷儿,每每偷到了好东西,就去冯老鼠那里变现。”
  “那个偷儿在哪儿?”
  “弟兄们给按下了,锁在号子里了。”
  “那个偷儿交代没交代冯老鼠在哪儿?”
  “交代了!冯老鼠最近半个月都泡在城南的大赌坊——销金窟。”
  “走!换衣服,去销金窟!”潘虎臣一声令下,十几个巡警麻利地换上了便装,跟着潘虎臣直奔大赌坊销金窟。
  民国初年,“十人九赌”,赌博成风,渗透到社会各个角落,堪称彼时的第一大公害。天津卫,九河汇聚,京畿要道,无论是清朝遗老、皇室贵胄,还是下野军阀、中外政客,都将此地视为退隐之所,颐养天年,或者是潜伏静候,以待天时。这些人在天津广购楼宇,以“高级寓公”的身份终日吃酒斗牌,一掷千金。其中有大赌客,例如曾任北洋政府财政总长的张弧,在天津同文俱乐部推牌九,一晚上输掉六万元,仍然面不改色,谈笑如常;奉系的北京市长周大文赌掉两座楼房后,仍照赌不误。各地政府的长官,表面上禁赌捉赌,暗地里却怂恿下属官吏雇用街面上的混混儿和赌棍开设赌场,这销金窟就是天津官匪勾结支起来的场子,背后的大老板手眼通天,故而潘虎臣虽然身为警局局长,也不敢直接冲进去抓人,只能换上便装,悄悄潜入。
  深夜的销金窟,正是赌客们玩得酣畅淋漓的时候,这地方,除了麻将、牌九、摇宝、花会、山票、铺票、十点半、十三张、斗鸡、斗狗、斗蟋蟀外,还有西洋的回力球、赛马、彩票、抢场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玩不到。
  在众多玩儿法里,冯老鼠最喜欢玩儿的是推牌九,此刻冯老鼠正缩在牌桌后头,蹲在椅子上,手里捂着两张股票,伸长了脖子,两只小眼睛一只睁一只闭眼,一边舔着嘴唇一边向手掌的缝隙里看去。
  突然,一只大手拍在了冯老鼠的肩膀上,冯老鼠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正是潘虎臣。
  “潘……”冯老鼠正要叫喊,却被潘虎臣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牌,捻开一看,笑着说道:“至尊天地人和主,梅长板斧瓶六五。杂九八七五对补,天杠地杠从九数。你这牌就是个杂七,都烂到姥姥家了,还玩儿个屁!”
  潘虎臣“哗啦”一声将牌扔在了桌子上,算是认输。随后,又从兜里掏出了十几枚大洋,“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大声喝道:“我做庄,没意见吧?”
  众赌徒瞧见桌上的一小堆大洋,眼睛都直了,连连点头。潘虎臣一拍魏虾米的肩膀,指着骨牌说道:“虾米,你先玩儿两手,我和他聊点事。”
  说完这话,魏虾米一点头,上了赌桌。潘虎臣一把搂住冯老鼠的脖子,夹着他的脑袋,给他拖到了厕所里,反手一别,锁上了厕所的门,伸手抓住了冯老鼠的脖子,把他抵在了墙上。
  “潘……潘局长,兄弟最近没得罪你吧?”冯老鼠眉毛一耷拉,拱着手不住地告饶。
  “冯老鼠是吧?”
  “我最近很烦,焦头烂额,金钟河老泥滩挖出一堆死人,这事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潘局长您明鉴,人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不是你杀的!”
  “那您这是……”
  “我的意思是说,老泥滩里的死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哎哟,别介啊,潘局长,您这话是怎么说的啊!我没得罪您啊……”冯老鼠抱着潘虎臣的手,大声告饶。
  “我知道你在卖枪。听好了,我只问一遍,村田式非自动短杆步枪在你手里一共过手了几支,都卖给了谁?”
  “村田……我没有卖过……”
  “你娘的!”潘虎臣一把揪住了冯老鼠的头发,“当”的一声就撞在了墙上,冯老鼠的脑门上当时就见了血。
  “卖给谁了?”潘虎臣一声暴喝。
  “我没……”
  冯老鼠的脑袋再次撞在了墙上,这一次直接撞断了鼻梁。
  潘虎臣一声狞笑,看着冯老鼠的眼睛,狠声说道:“我知道你冯老鼠是滚刀肉,舍得了一身剐。可是你别忘了,你在陈家沟子还有个相好呢,听说那娘们儿给你养了个儿子,今年八岁了吧?”
  冯老鼠听闻此言,猛地一声大叫,拼命地挣扎,一边告饶一边吼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别动我儿子!”
  潘虎臣一脚踹在了冯老鼠的膝盖窝儿上,然后将他按在了地上。
  “冯老鼠,我告诉你,最近城里命案特别多,宋市长说了,我要破不了案,就撤了我的职,万一老子乌纱帽没了,你死一万次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冯老鼠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嘴里吐出了两个字:“白九……”
  “谁?”潘虎臣下意识地一愣。
  “白九!龙王庙的白九!我就卖过一只村田式,买主就是白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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