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路迷宫 (张永军)

　　这是程路明生前在自驾越野时拍摄的一张照片。照片里，他穿着白色的粗布衬衫，和三四个男人兴高采烈地簇拥在一起，背后是一片平坦辽阔的沙漠。沙漠看起来无边无际、人迹罕至，没有任何植被和建筑。背景里打破一片寂寥、毫无生机的大漠景色的，是不远处停着的几辆粗犷高大的越野汽车，以及汽车从远处驶来留下的几道深深的车辙。
　　陆晓君转过身来，仔细地观察着整间办公室。办公室面积在四十平方米左右，整个布局显得空阔大气。墙壁上覆盖着浅蓝色条纹的壁纸，配上米黄色的办公家具，色彩和格调看起来很协调，这是天空与大漠的颜色。整个房间充满了视野高远、生机勃勃的氛围，与程路明乐观向上的性格甚是相配。
　　这个房间的视野非常好。从办公室南侧的窗子看出去，天空中透出瓦蓝的晴朗，有几只尾巴长长的彩色风筝在半空游弋，偶尔有一两架飞机向南方飞去，那是故乡鲁南的方向。陆晓君在沙发上坐下，想象着程路明以前坐在这里的样子，感受着他留在座位和房间里的温度与气息，揣度着他在工作繁忙之余，偷得片刻闲暇时的心境起伏。
　　在这个房间里，他会想起自己吗？会想起十多年前在大学的种种快乐时光吗，还是都在思念他的那个“S”，那只戴着钻戒的美丽左手的主人？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坐在程路明的办公室里，想象着他以往的思绪，陆晓君突然感觉很想见到那个女人。这倒不仅是想通过她找到一些线索，让陆晓君更加期待的是通过认识和了解这个女人，来探究程路明近些年来的经历和故事。
　　女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如果现在程路明还在世的话，陆晓君绝对不会有丝毫兴趣去认识这个“S”，更不用说去了解她和程路明之间的故事了。喜欢同一个男人的两个女人，几乎是水火不相容的两极；而现在她们共同喜欢的那个男人不在了，陆晓君却对另外一个女人充满了兴趣，丝毫没有了情敌之间的嫉妒和排斥感。
　　陆晓君站起身来，再次仔细地搜查房间里的物品和痕迹。房间虽然很大，但是所有的摆设一目了然。目光能及之处，很明显没有太多值得研究的地方。
　　陆晓君走到办公室门口，拉开房门，把坐在附近工位上的邵晶晶叫了进来。陆晓君低声问道：“晶晶，我前天听刘警官说起，两周前路明去世后，专案组曾经到办公室来搜查和收集过证据。你知道他们都找到和带走了些什么吗？”
　　“这个呀，当时来了三个警察，中间有段时间，还叫着我一起配合他们的搜查工作呢。我对程总办公室的物品很熟悉，等警察走了之后我把办公室重新整理了一遍，发现他们并没有带走什么物品和资料。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心里对这个案子很有把握，在办公室里待的时间不长，只是把我们公司几个与程总工作联系比较紧密的同事分别叫过来聊了一会儿。跟我们几个聊完之后，他们在办公室商量了一下，就离开办公室回去了。”
　　“哦，是这样啊。对了，路明平时应该有自己的电脑吧？我怎么在他家和办公室里，都没有找到呢？真是很奇怪呀。”
　　“哦，对了！您要是不提，我都忘了这回事了。程总的笔记本电脑，这几天放在公司业务部陈总那里了。上周我们要去参加一个投标项目，需要查找程总电脑里原有的一些资料，所以陈总他们把电脑拿走了。昨天我还听同事说呢，电脑开启需要密码，大家尝试了很多次，发现密码都不对，所以电脑一直没有打开过。您稍等一下，我去把电脑要回来给您。”
　　邵晶晶说完后，风风火火地跑去找电脑了，陆晓君于是重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按照刚才邵晶晶的说法，似乎专案组来公司调查时，本来就认定程路明是自杀身亡的，所以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和心思来进行详细的调查和取证。也许，在他们看来，这个案子的案情再清楚不过了，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深入探究的必要。
　　陆晓君在心里叹息了一番，这个总裁办公室，自己以后很难有机会再来了。估计很快就会有新的主人搬进来，并且想要尽力抹掉程路明遗留下的痕迹。城头变幻、人走茶凉，并非人心不古，世事本就如此。可是陆晓君对路明曾待过的每个地方都深感不舍。她拿出手机，把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拍了一张照片，权当留作日后的纪念吧。
　　没多久，邵晶晶就提着一个黑色的电脑包，快步走了进来。这是程路明的电脑，陆晓君从邵晶晶手里接过电脑，告辞离去了。
　　离开嘉德公司后，陆晓君并没有急着回程路明家。她来到华贸中心二楼的星巴克，也就是昨天下午她第一次约邵晶晶见面的地方。
　　点了一杯咖啡后，陆晓君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来，着急地把程路明的电脑取出来放在桌子上。她把电脑启动起来，果然如邵晶晶所说，电脑桌面弹出了“请输入密码”的对话框。
　　密码会是多少呢？上大学时，程路明倒是用过陆晓君的生日做电脑密码，这么多年过去，物是人非，估计他不会再用了。但是怀着一丝恶作剧般的心情，陆晓君还是输进去了“八三一一一三”这几个数字，果不其然，电脑显示密码错误！
　　陆晓君苦笑着摇了摇头。会是程路明自己的生日吗？她又输入了“八〇〇一二九”，密码还是显示错误。
　　陆晓君皱着眉头，呆呆地想了半天。突然，她的眼睛一亮，嗯，对了，程路明原来喜欢用他的农历生日作为银行卡的密码。她急忙在电脑桌面上输入了“七九一二一二”这六个数字，然后就开心地笑了起来。没错，就是这个密码！她顺利地进入了电脑主页面。
　　带着一丝难得的兴奋心情，陆晓君把程路明电脑上的文件夹依次打开查看。除了用来安装程序的C盘之外，电脑上只有D、E两个磁盘。
　　D盘里面全部是工作文件，从竞标方案、咨询方案、项目过程管理文件、企业培训教案等业务资料，到公司内部的流程制度、财务制度、人事档案等管理文件，琳琅满目，足足占用了接近20G的电脑空间。这些都是程路明十多年职业生涯中积累下来的宝贵财富吧，等自己日后有时间的时候，好好地帮他整理归类，肯定会有很大的学习价值。
　　但是，眼下她没有时间和心情去查看和处理这些工作文件。她马上打开E盘，仔细地浏览了起来。
　　E盘里面存放的内容，都是程路明个人的一些文件、照片和生活资料。在这些资料里，照片应该对陆晓君是有帮助的，她也很有兴趣去翻看。照片文件夹下面，有程路明工作时拍的一些照片，有他和俞婧结婚时的婚礼照，有他外出旅游和越野时的留影，还有去年自己生日时程路明跟拍的那些照片。
　　对于程路明和俞婧的结婚照，陆晓君仔细地翻看了一遍。他们的婚礼是在二〇〇九年六月份举办的，婚礼举办地应该是一家高档酒店的宴会厅。这些照片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现场的背景布置得非常豪华漂亮。到场参加婚礼的宾客很多，大多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看得出来都是一些事业成功的人士。在这些照片里，俞婧身穿定制的高端婚纱和不同颜色的旗袍，身材高挑、笑容灿烂，留着利落的短发，显得优雅而干练。而程路明呢，身穿得体而名贵的正装，一副认真而淡然的样子，与不同的来宾有很多的合影，像极了出席盛大晚宴的男主人。但是，陆晓君怎么也不能把这些照片里的他，与她自己心目中程路明作为新郎的形象对应起来。
　　当陆晓君在大学里和程路明谈恋爱时，在她最近一年与徐磊离婚后，甚至在与程路明分手这么多年来经常让她午夜惊醒的睡梦中，她都曾无数次地想象过，自己如果与程路明结婚会是什么样子。不需要高档酒店，不需要高朋满座，不需要定制服装，她需要的只是自己跟程路明深情的对视、紧握的双手、如梦的笑靥，还有至亲好友的祝福、艳而不俗的鲜花，以及洋溢在两颗心中，让所有人一看就感受得到的——爱情。
　　爱情，是某一类女人终其一生所追求的最重要的东西。陆晓君是在最近几年，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属于这一类女人。所以，她与徐磊离婚，让他从爱的枷锁中逃离；她平静地陪伴着孩子和父母，在个人感情上宁愿一个人独行，也不愿意再次闯进一份不能真正打动自己的爱情；她听到程路明去世的消息后，才能不顾一切地来寻找他离世的真相。
　　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爱情，以及爱情所迸发出来的巨大能量。
　　除了结婚照外，程路明工作时的照片也有很多：有的是他在讲台上演讲的样子，有的是他在商务洽谈时的侧影，还有他外出考察时的纪念留影。不管在什么场合，工作照中的程路明看上去都神采奕奕、自信满满。人们都说自信而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此言不虚。
　　至于程路明外出旅游和越野时的照片，则大多是和一帮朋友在一起。照片里的景点，有全世界各处的沙漠、草原、戈壁、雨林、国家公园，都是些人迹罕至或自然风光极美的地方，好像他不大喜欢去繁华热闹的都市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