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意背着手,装模作样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院子看出来以前被认真打理过,墙根底下还摞着大大小小的花盆,另一边还有一排荒废了的葡萄藤架子。禚昭父母大概是喜欢花花草草的人,可惜他们故去之后,儿子照顾不来,这些花草便都枯死了。
禚家房屋外装还不错,贴着十几年前流行的那种马赛克瓷砖,看上去以前确实家境不错的样子。
我走了一圈便钻进那杂物棚里,华鬘却像警犬似的,使劲围着水池嗅着。
“这是刚养的鱼?”胡茬男伸着头看了一眼,慨叹说,“水够清亮的。”
华鬘不吭声。
其实刚才离着老远我就闻着池子里有股子鱼腥味儿,刚才路过时也打量了一下池子里头,奇怪的是里面养的不是锦鲤,而是乌鳢。这种鱼凶猛异常,以吃小鱼为生,养这鱼一般都得投喂活鱼活虾,腥味儿估计就是这么来的。
华鬘不会闻见鱼腥味儿开始馋了吧?这个贪吃的家伙,看来要带她去吃刺身了。
我在杂物棚里走了一圈,然后又钻出来,双手抱肩端详着那辆独轮车。
“他人应该挺懒的吧,怎么还有这东西?”我问。
“可能是早先挖水池、垒假山的时候,工人们用的呗。他可不爱干活——虽然他挺壮的。”胡茬男打着呵欠,看样子他有点犯困。
我俯下身看看那辆独轮车,车斗里有不少沙土,看样子有人用它推过土。车轮上还沾满了脏兮兮的干泥巴,说明它轧过水沟或者下雨天被推出去过。
我趁胡茬男没注意,伸手从车轮凹痕里抠了块泥巴揣进口袋里。
说实在话,我其实也有点犯困。这几天连着照顾俩女人,而且连轴查案,真是快要虚脱了。我心里想,弄完了云塘镇的案子,一定要好好休息一下。
可是案子是说弄完就能弄完的吗?之前听林瑛说,局里也有陈年旧案,还有十几年前的老案子没破呢。新案子都这么难查,老案子说不定就更难了。
但愿这个案子破了之后,一切人,一切事都能平平安安,我也能完完全全静下心来对付沈喻和华鬘这两个难题吧。
其实犯罪这东西,或是绵延执念,或是一念之差,一念既可以成佛,亦可以成魔。
遇到的人和事造就了各式各样的念想,念想这东西又造就了各式各样的性格,如果有的事该放下就放下,有的情该松手就松手,或许之后的念想就会不同,之后的人生路也便不一样——人这一辈子,哪能没几个解不开的疙瘩呢?
这可能也是我和沈喻不同的地方,比如遇见黑船这件事,在她心里就是个永远牵挂的扣儿,而对我来说,那只是童年的一个下午而已。
第125章 禚家(2)
但我也有纠结的地方,比如对沈喻的感情就一直放不下,十余年内始终如是。
虽然华鬘和沈喻本来就是同一个躯体,但奇怪的是,我对华鬘就根本没有那种爱恋之情,更不会有对她动手动脚的想法。
有时候想想,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这种感觉,大概就像有的人迷恋偶像,明知道永远不可能接近他或者她,但看着偶像的照片,就觉得自己生活在幸福之中吧。
胡茬男看起来越来越不耐烦,这也难怪,春困秋乏夏打盹。现在时节已是暮春,正是又困又乏的季节,而且这个点儿也是午睡时间,看他不停打着呵欠,连我都被传染得有点迷离起来。
“咱们走?”我对还站在水池前头的华鬘说。
华鬘依依不舍地看看那座假山,然后快步赶过来跟上我的步伐,还不忘回头看假山一眼。
我们出了禚家院门。胡茬男重新把门锁上。
“得锁紧了,讨债的那么多,万一有人进去把他家砸了怎么办,回来就该怪我了。”
“禚昭这个人在镇上怎么样,名声好吗?”
“还行吧,就是个沉默的赌鬼,平时对人也无害,他还没落魄到四处坑蒙拐骗筹钱赌博的地步,他应该就是那种大家都不在意的人吧”
“他有事业心吗?”我又问。
“哈哈哈,你在开玩笑吗?他既没有事业心,也没有事业线!”胡茬男大笑起来。
“他要是回来,能通知我一下吗?”我对胡茬男说,“今天真是太感谢了,还没请教您贵姓。”
“卢,卢士辉。”他大大咧咧地说,“不过,咱实诚人不说虚话,就算他回来,我也不一定通知您,他是欠债的,您是讨债的,我要是通风报信,那是坑邻居,对吧?”
“您说得太对了,不过我们是正规讨债的,不会干违法恐吓的事儿。”
“行,那到时候我掂量着看吧。”卢士辉“爽快”地说。
我和华鬘告别了卢士辉,刚往镇里的方向走了几步,华鬘忽然又折了回来。
“这边都到了镇子外沿了,咱们去看看隗家地方尽头的沟怎么样?”她说。
“好啊。”我这时候想起来什么,于是问道,“你刚才一直在那个水池边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本来想过会儿再告诉你的,”华鬘用右手捏一下自己的鼻尖,“不过现在说了也无妨——那个水池里,像是死过人的样子。”
华鬘的话又把我吓了一跳,我一直把关注点集中在那个独轮车上,没想到华鬘却发现了水池的异常。
“死过人?!……你是怎么发现的?”
“就是直觉,怎么了?”华鬘说,“水池子淹死人不很正常嘛?”
我这才想起她曾在池边转来转去,她当时态度很认真,跟平时打打闹闹的样子完全不同,她肯定是意识到了什么,但没办法完整地描述出来。
但是直觉这东西,又怎么能服人呢?
沈喻也有过一眼发现现场关键点的“直觉”,但她能用逻辑把一切串联起来。而华鬘,她似乎还没有这个水平。
更关键的是,当我问她是不是发现关键性线索的时候,她也一脸懵然。
华鬘摇摇头说:“我也想学你们的样子,想方设法去搞什么‘线索’,可是我完全找不到,怎么办”
她停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
“我知道自己为什么有那种直觉了,因为闻到了那么一丢丢死人的气味。”
她的这句话,真是让我又惊喜又后悔。
惊喜的是,沈喻的推断没错,这个有独轮车的院子还真有不寻常的事件发生;后悔的是,今天我贸然鼓励华鬘用了“开画”的技能,从目前的效果来说,她这个技能似乎没多大作用——如果今天她没有用“开画”,而是用“辨香”的话,那现在完全可以循着假山水池的死人味儿继续追查下去。
我试着询问一句:“你那鼻子,能分辨出死者是谁吗?”
“今天又不能用‘辨香’的能力,当然分辨不出来。反正不是尚卫民的味儿,也说不定——是新的死者?”华鬘的话锋忽然一转。
我又吓了一跳:“不会吧,千万别再出人命了!这个镇子上空蓝天白云,怎么地底下有这么多事儿啊。”
“蓝天白云这东西,悬在所有世界的上空好吧?修罗界那边也有蓝天白云啊。”华鬘倒是不以为然,“不过倒是不用担心,没有新的人命了。”
“什么意思?”我被她说的这个死人味搞得乱乱,心里又悬起一块石头来,“要不行的话,咱们跳进院子再勘察一遍吧?”
“不用了,我都查过了——我的意思是说,那个人很久前就死了,比尚卫民死得更早,所以,不算新的人命。
“而且你发现了吗?那池子里里外外都刷了很多遍,除了我这阿修罗牌的鼻子能嗅出点儿味来,单凭肉眼是发现不了线索的。所以,咱们即使回去,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通常人家都会在水池里养锦鲤这种风水鱼,而禚昭养的却是乌鳢。
乌鳢就是黑鱼,这东西生性凶残,属于食肉系鱼类。华鬘一说倒是提醒了我,如果那里面真杀了人,那么禚昭肯定不放心,把水池洗刷完了,然后他又放上乌鳢,好让鱼寻觅和吞食水里的尸体残渣……
我想到这里,胃里一阵恶心。
如果真有这么阴残狠毒的凶手,那云塘镇上估计只剩下血雨腥风了。
“你今天用了‘开画’,如果再用一下‘辨香’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我仍旧有些不死心,如果华鬘能够乘势追击,或许能早一些发现凶手的端倪吧。
听到这句话,华鬘突然愣了一下,她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我,但转瞬之间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
“亲爱的,你舍得让我精疲力尽,然后一死了之吗?”
“会那么严重吗?”我有些尴尬。尽管她装作很轻巧,但看来要华鬘过度使用“六能”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她看我发呆,又安慰我一句说:“别那么愁眉苦脸的样子,这里的死人味儿时间太久了,即使用辨香,也找不到尸体的。”
我点点头,也朝她微笑——她开始学会慢慢注意别人的情绪了。
如果那个人很久之前死去,那么院子的主人禚昭应该还有没离家出走,要这样的话,禚昭肯定有莫大的嫌疑,我忽然又佩服起沈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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