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齐啊……怎么了?”老苗的声音很小,听得很费劲。
“那个……你最近——”
“别提了,出了点事儿,我得去外地躲几天。正要给你打电话呢,借我点儿钱,回来还你!”
张天齐愣住了。
“我……我正想找你借钱来着……”他说道。
“啥?别瞎扯了!不乐意借就直说!你张天齐找人借钱,说出去谁信哪!放心,我这不是太大的事儿,肯定能回来,回来就还钱!”
“老苗,我是真想找你救急的来着……”
“行了行了,磨磨唧唧的!”听得出老苗很焦虑,完全不想再听张天齐说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哈哈哈……”军大衣笑了,“你们这些放贷的人,关系也不怎么牢靠嘛!”
张天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不吭声。
……
军大衣没有对老苗这通电话发表什么评论,只是继续找号码拨了出去。可能是这群不需要上班就能挣钱的人作息混乱,张天齐提供的六个名字里有三个人没接电话,除了小齐,只有似乎宿醉未醒的林浩对借钱之事毫不犹豫,舌头都不利索地说了句“张哥你要多少告诉我个数,我让人送过去”就在电话里又睡着了。
这林浩是一路跟着他混出头的,现在自己搞网贷,某种意义上算是张天齐团伙的“兄弟组织”——像那种在自己这欠钱还不上的,就被他们忽悠去对方的平台借钱,从此将借款人死死套牢。两边既有旧日的交情,又有眼下的利益,关系的确牢靠。
张天齐悬着的心稍微落了下来:不管这军大衣想要实现什么目的,有林浩这话兜着底,他都有底气去商量商量了。
“大哥,你看,究竟需要多少,我给这俩兄弟说一声,让他们把钱准备好,不够的话我还能找别人再——”
“哎呀……真好……”军大衣没接他的话,反而惆怅地感叹着,“普通人打工挣个几千块的工资,得几十一百地算计着花,你们这一通电话就几万几十万地拿来拿去,啧——有钱人,真特么的舒坦。”
张天齐心里一颤:不会是个仇富的疯子吧?自己生活不如意,找有钱人来撒气的?
他正想开口,就听军大衣问道:“这幸亏是你的朋友有钱啊!那你说,平日里催债,要是借款人的亲戚朋友都不愿意帮忙、或者没本事帮不上忙,你们一般怎么办?”
高楼之上、劲风之中,张天齐心里却突然升起一个很滑稽荒唐的念头:自己仿佛并不是被绑架了,倒像是坐在公安局的审讯室里,跟警察对话。因此,他决定还是有啥说啥、表现得尽量诚恳一点为妙。
“一般,借钱的都有抵押,要是没抵押的就拍照片……有照片,他们不敢不还……亲戚朋友无非是施加压力……”
“咦?照片?我怎么把这个忘了!”军大衣一拍脑门,直接就把绳子解开,往后猛地一拽,张天齐连带着大门板“咣”地仰面摔倒在了天台边缘。
张天齐只觉得脑袋“嗡嗡”地响,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一块湿漉漉的黄布又捂了过来。
……
等他再次清醒过来时,自己被绑在一个歪歪斜斜的椅子上,浑身冰凉,低头看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
恍惚间,他发现自己应该还在同一个楼顶,这破椅子大概是军大衣从这待拆的楼里找来的,连椅子腿都折了一条,张天齐摇摇晃晃地坐着,身上绵软无力、又冷得直哆嗦,实在没什么力气挣扎。
“来!抬头!”军大衣的声音在对面响起来。
张天齐浑浑噩噩地循声望去,还没看清楚那戴着口罩的眉眼模样,就听“咔嚓”一声快门声。
“再来!笑一个!”
张天齐终于意识到了对方在干什么,尚未完全清醒的头脑中浮现出一丝愤怒和些许惊恐。
“大哥!你……”
楼顶的风刮得凛冽,吹得浑身如针扎刀割般得疼,张天齐努力夹紧双腿、在麻绳的舒服下尽可能地佝偻着上身,想要暖和些、顺便再遮一下羞,却只是徒劳。
“别挡啊!”军大衣显得很不高兴,“你们让别人拍照片的时候,那可都是人家自己拍的,如今我替你代劳、给你减轻负担,你怎么还不配合了呢?”
这照片既不需要模特摆动作,也不用什么后期处理,拍起来很快,所以拍出来的也不怎么优雅,甚至可以说是难看。不过对于拍照的军大衣来说,他本就不是冲着什么美照来的。
照片拍摄只用了短短的两三分钟,但张天齐感到自己仿佛被寒风由里到外浸了个透,他甚至怀疑此刻自己血管里流淌着的红色液体中是不是带有冰渣。
“行了!拍完了!穿衣服吧!”军大衣收起手机。
这句话让张天齐如释重负,他甚至认为没有比穿衣服更重要的事了,什么楼顶的门板、绳子、什么军大衣手里的枪,都不如这钢刀般的风可怕。
“你自己穿还是我帮你穿?”军大衣的话让张天齐喜出望外,如同是一个快饿死的人,突然听到有东西吃,而且对方还允许他自己选择吃菜还是吃肉——
“我自——”
“算了,我帮你吧!”军大衣一边说一边蹲着从地上的一个瓶中往那块黄布上倒着什么,似乎刚才的话只是为了调戏张天齐。
第58章 三十秒生死
第三次醒来时,张天齐已经连时间都搞不清楚了。
他全身上下穿好了衣服,被绑在门板上,上身悬空从天台探出去——就与第一次醒来时一模一样,看着远处的楼、山、公园还有脚底下的碎石子,连位置都没变过。
他甚至怀疑刚才经历的事情是场梦,现在才刚刚苏醒而已。
但那个让他心惊胆战的声音响起来,告诉他一切都是真实的:“放心,刚才给你拍的照片,我不会发给别人的。”
“大哥……你……到底想干什么……”几次起起落落,张天齐的心理防线已经快要崩溃了。
“我会把照片冲洗出来,”军大衣并不回答他,自顾自说着,“然后放进你的衣服兜里,让它们陪着你一起走。”
走?往哪走?
张天齐心里越来越哆嗦了。
“你说,要是普通人家里,都能像你们这样,一个电话打出去就能借到个百八十万的,哪怕是不义之财,是不是就可以从你们手里幸免于难了?”军大衣问道,“你数没数过,从你这儿借钱的人,最后走投无路、家破人亡的有多少?”
张天齐不敢吭声。
“问你呢!”军大衣狠狠地拽了一下绳子,又松开手去,这一通摇晃让张天齐吓得大叫。
“没,没数过……”张天齐喘息着。
“不应该啊,毕竟这些人死了,你们的本金就要不回来了啊!这坏账不记录一下?”军大衣嘲讽道,又突然作出恍然大悟状,“也对,就算本金回不来了,那一笔一笔的利息也早就让你们吃饱了,只多不少,对吧?”
“大哥!”张天齐的声音里竟然现出了一丝哭腔,“我也不想害死人啊,我只是想要钱,不想要人命啊……没人替他们垫钱,那我也——”
“没人替他们垫钱,是因为穷人的亲戚朋友大多也没钱。而对很多穷人来说,钱就等于命,你会把命给别人么?”军大衣说着,竟然动手去解开拴在一边柱子上的绳结。
也许是绳子的抖动和军大衣冷漠的语气让张天齐意识到了背后在发生什么,他哭嚎着哀求:“大哥,大哥,有话好好说——”
“我也不是不给你机会。你们这些人的钱来得容易、也不干净,要多要少都不疼不痒的。这样吧,你觉得你的这些兄弟朋友,有谁愿意把命借给你,咱打个电话过去验证一下。不过咱先说好了,要是验证失败了,我这攥着绳子的手可就要松开了。”
说完,没等张天齐反应过来,他又补充道:“给你三十秒时间,要是你一个名字都说不上来,我一样松手。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
张天齐觉得自己身上所有的水分在这一瞬间全都在往外涌,从眼睛的泪腺里、鼻孔里、嘴巴里,从浑身上下每一处汗腺里,从裤裆里。他从没这么怕过,也从没这么冷静过,脑子里飞快地筛选着一个个人名,同时又在思考“把命借给你”是什么意思。
短短的三十秒里,他的思路前所未有地清晰:如果他随便拨打一通电话,虽然可以拖延时间,但他无法预料对方会接什么话;即便是曾经与自己兄弟情深的林浩,也已自立门户多年,两人虽然金钱往来十分频繁,但让如今已成为独当一面的“小老板”的林浩“借一条命”,张天齐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对方若是以为他在开玩笑,说一句“神经病”“借个屁”,那军大衣岂不就松手了?对方若是当真了,有谁会借?就算是林浩,他都不敢赌,何况别人?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一步,他丝毫不怀疑那个像神经病一样的军大衣会说到做到。至于刚才拍的照片之类的事情,已经是小问题了。机会只有一次,赌错了,他就完了;但若是不敢赌,三十秒之后就……
这一切思考的过程,几乎都是在瞬间完成,他从不知道人的思维可以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