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名字和身份证号,到户籍系统里一查,警方顿时傻了眼:系统里的照片竟然是杜文海。
唐达很快想清楚了其中关节:这应该是杜文海钻了空子,冒充一些农村或者流浪人员的身份办了身份证;换句话说,身份证的名字、编号都是真的,应该也的确有这么个人,但办证拍照、平时持有证件的却是杜文海。
在杜文海死之后,这个假身份就落入了灰色正义的其他人手中,甚至成了掩护身份的利器。
不过,就算仍然没弄清楚持枪者的身份,至少他在用这个“刘千军”的身份办事,那么查一查总归该有用。
果不其然,陈凯这么一查还真的翻出了刘千军的部分履历来。
在各类系统中都查不到这个人的照片,为数不多的图像记录,都是杜文海。
而且,这个人似乎从来没做过正式的工作,断断续续地打工,而且都是临时工,很少签合同、因此留下身份证的痕迹并不多。
这就说得通了,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收入根本不可能维持一个人生活,遑论支撑他进行犯罪活动的准备工作。因此,这肯定是个掩护身份。
不过,在细看之后,陈凯竟然在这个人的履历之中,在不重要的边边角角处、意外看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名字。
……
路过建文小学的时候,匆忙地边跑边藏的郝昊昊,脑海中忽然恍惚了一下。
当初在这里上学读书的时候,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以这样的形象和身份路过校门口吧?那时候的他,戴着红领巾,在每周一早上的升国旗仪式上可是都要站在头一排的。在每个班级排成的四纵队阵列的最前面,是每个班的优秀学生代·表,离主席台最近,离国·旗最近,其中之一就是他的专属位置。
以前夸学生的时候用的是什么词来着?“品学兼优”“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总之只要是会出现在奖状上面的表扬语,郝昊昊全都听到过。
郝昊昊禁不住地苦笑了一下,那种被所有人宠爱、羡慕甚至妒忌的目光所焦点着的感觉,都已经忘记是什么滋味了。
自从四年级开始。
要说他的家庭,其实没什么可指摘的。独生子、父母感情稳定,虽说是有些古板的“男主外、女主内”——他的父亲有一辆大货车,是跑长途运输的,一个人的收入几乎要赶上一部分双职工家庭的工资了,但没有时间顾家,因此他的母亲就辞掉了工作,专门操持家事;但即使如此,父亲并没有因为自己一人挣钱便在家颐指气使,反而十分尊重母亲,就连母亲有时候因为他调皮而生气、乃至父亲被牵连的时候,父亲也是永远赔着笑、两头哄。
要是真挑个缺点,那就是他的父亲性格太好了,甚至可以说是个“老好人”——小时候,郝昊昊曾视父亲为榜样,直到四年级的时候,他就对这个词敬而远之了。
那天,父亲跑长途未归,但母亲还是做了好几个拿手的菜,庆祝郝昊昊在期中考试考了年级第一名。可菜才刚端上桌,家门突然就被砸得咣咣响。
母子俩被吓了一跳,母亲没多想,一边埋怨着应声一边开了门,结果家里一下子就闯进了四五个凶神恶煞的男子。
郝昊昊惊得六神无主、只知道哭,母亲扯着嗓子嚷得邻居都闻声来围观,方才壮着胆子上前质问,然后弄明白了这些人竟然是来讨债的。
父亲一人挣钱,虽然辛苦、比不上那些小康之家,但钱总还是够花的,母亲甚至还攒下了一些钱,要不是他的奶奶生了场大病,家里也许又能添置几个大件了。
讨债?哪来的债?
等到对方领头的抖出一张白纸黑字的条子,大伙才弄明白,老郝在外头给人做担保贷款,结果贷款的那人如今跑了。那欠债的人在本地光棍一根,债主找不着人,自然就找到老郝家来了。
母亲顿时就头大了:这件事,老郝倒是跟她提过,欠债的叫鲁大有,是个老乡,往上攀几辈还沾点远房亲戚,小时候跟老郝关系特别好;前两年鲁家二老先后生病离世,把家底掏空了,如今想凑点钱做个小本生意,便找到了老郝。
既是老郝的多年相识、又不用自己家掏钱,母亲一时糊涂就没当回事。可如今,看到那张纸上写着的数字,母亲几乎要晕过去。
第176章 郝昊昊的身世
这个数字,就算先前没有拿出积蓄给郝昊昊的奶奶看病、就算老郝再跑十年的长途,家里也未必攒的出来。
做什么小本生意要这么多钱?
老郝真的清楚自己的老乡要借多少钱、要去干什么吗?
别说郝昊昊了,就连母亲也慌了神。那会儿手机都还没普及,老郝这样的条件根本舍不得买,一时间也联系不上他。这群恶汉可不管那么多,三言两语说得不合适了就要抄家拿钱,好在有热心的邻居报了警,这才制止了这群人施暴。
可这种民事纠纷,警察除了警告对方不得有暴力行为,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何况这债主手里拿着的条子是货真价实的有老郝签名的。
等到老郝从外地赶回来、得知了事情经过时,家里值点儿钱的物件早就被搬走了——没办法,郝昊昊每天还要出门上学,他的母亲读懂了债主眼里的威胁意味,只能拿出自己当年结婚时的金银首饰,好歹先换几日太平。
老郝起初还说着“不可能”,去了鲁大有的家、平日里经常活动的地方、甚至还绞尽脑汁给每一个认识鲁大有的人打电话,却发现除了他自己之外,别人早就跟鲁大有划清界限了。
“这个人生活不检点,在外头胡吃海喝、花天酒地,还沾赌。他家里怎么败落的?他家二老怎么气死的?这种人,谁挨近了谁倒霉……”
这是所有人统一的观点,每个人都看得出来,偏偏老郝没看出来。
在他的心里,鲁大有还是小时候跟他一块儿玩耍的伙伴,憨厚、老实,值得相信;而出于对老郝的信任,郝昊昊的母亲也没有多过问,于是给郝家换来了如今的局面。
听说老郝回来,债主再次上门,当天就扣了家里的货车——那时对于民间借贷的管理还有些混乱,郝家并没有意识到对方根本就是黑心的高利贷,就连这辆赖以谋生的货车,到了对方那儿都被折旧成了不值一提的价格,对庞大的债务而言,简直是杯水车薪。
当惯了老好人的老郝,只会按部就班的生活,在这种事情面前也没了主意,竟然想出“借钱去外地找鲁大有回来”的主意来。这件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债主的耳朵里,在他们看来,这老郝是要跑路了,便理所当然地再次堵上了门。
后来这么多年里,郝昊昊曾经有过几瞬间的念头,觉得别人拒绝了老郝借钱也未必完全是坏事,不然家里不知道要背上多少莫名其妙的债。
但其代价就是老郝被债主给带走了。他们说,没钱还,也没东西可抵了,就去给他们干活,天经地义。
郝家是真的怕了,相比于整日过不安生,至少这也是个缓解的办法,对方甚至还应允老郝,可以给家里的娘俩儿留点生活所需。恶霸当前,郝昊昊的母亲也无能为力,除了抹眼泪之外,只能尽量维持家庭正常的生活,不耽误郝昊昊上学,然后提心吊胆地等着老郝有一天能想出办法、渡过难关。
那段时间里,郝昊昊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好多,他被迫地成为了家里唯一的“男子汉”,虽然以往也经常只有娘俩儿在家,但现在却不一样了。他突然就变得懂事了,也变得沉重了。
俩人这一等,就等来了老郝的死讯。
……
最初传来的消息,是说老郝被车撞死了。
可是,上门来告知消息的人,并不是交警,而是刑警。这一点区别,在母亲意识到之前,郝昊昊就发现了。他犟着反抗大人们试图向他隐瞒的意图,强逼着所有人告知他真相。
老郝被债主拐走之后,每天干的事情其实没多少变化,依旧是开车、送货,只不过再也不跑长途了。送的货五花八门,有时候是玩具,有时候是香烟酒水,有时候是面粉等等;每次送货的时候,车上会跟一个押车的,其实就是跟着债主吃闲饭的泼皮无赖,老郝琢磨着对方应该是怕自己一个人开车跑了,也不多想。
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就是每次送货都在凌晨的时间,四点多钟,天将亮未亮,要上班的人还在梦乡,而上夜班的人也已经昏昏沉沉了。老郝想不通,只当是货车超载怕人查——反正这是跑运输的人都知道的名堂。
直到有一次,货送到了地方,他照例去找卫生间放水、准备休息一下就返回,无奈卫生间里竟然人满为患,他只好火急火燎地跑到外头没人的树丛去,这一跑,撞见了不得了的东西。
借着常年跑夜路练出来的好眼神,老郝看见了押车的人与前来收货的人,靠在停车场没有路灯的角落里,手里拿着包白色的东西,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再分开时,一人叼了一根香烟,满脸满足地瘫坐在地上。
老郝老实、憨厚,却并不是无知的傻子,他当时就猜到了这是怎么回事,也突然就想通了很多事:为什么要凌晨出车,为什么交接总选在这种不起眼却又稍微有几个人、看似正常的地方,为什么每次交接完、押车的人都浑身瘫软地睡在副驾驶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