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人们上学,的确没有那么多抑郁症,但那时的学生真的有这么多压力吗?那时的大学生凤毛麟角,那时的工作是可以被分配的,那时就算学历不高、只要有一门吃饭的手艺,也能养家糊口、把子女健康地养大成人。那一代人,有许多靠着分配的房子,改制、拆迁,只要勤快、愿意倒腾,都能把家里的不动产慢慢添置起来。
但现在呢?用十几二十年前同样程度的付出,能换来同样的东西吗?
学生要学更多的科目,享受更少的休息时间,毕业后自己找工作、一点一点攒首付;如果背负着全家人的期望、要凭一己之力出人头地,从小地方到大城市立足,将面临的可不仅仅是当年“吃饱肚子”就行了。甚至一旦生一场病,可能就将一个月的积蓄化为乌有,这种情况下,真的能说没有压力吗?
况且那时还没有抑郁症的概念,有人得了这个病,也没人知道。
这真的能说明上一代人比年轻人抗压能力强?
以前的老师家长经常把体罚作为最主要的教育手段,现在就要继续?难道一直做的事情,就一定是正确的了?
学生吹个空调就被说“娇气”了,那家长在家吹空调是不是娇气?如果是的话,社会进步、发明空调的意义在哪?
……
为了避免殃及自身,同事纷纷与施建文划清界线。险些被牵连倒霉的李宗庆虽然口头上没说什么,甚至反倒出言安慰鼓励他,但施建文总觉得对方的眼神中那种无法言说的意味,让自己心里有点犯嘀咕。
更麻烦的是,单位里的人都知道了他与李宗庆的私交,这件事让其他员工有了意见——尤其是自认为表现不错、却长期没有被提拔的人。
“怪不得呢,原来是想靠关系提他施建文,怕被别人占了位置!”
这样的言论很快就发酵出来,领导为了稳定“军心”,只能下决心想办法处理。一个是身居要职、能力出众的李宗庆,一个是普普通通的施建文,领导会怎样抉择,一点都不难猜。
施建文万万没想到,仅仅是在家长群里发表几句议论,竟然会让自己的工作职务被调动,人际关系受打击,家庭生活也被影响。
在网友的眼中,他与罗慧一样,是导致那几名学生患上心理疾病的罪魁祸首,若是不施以惩治,任由这种人鼓吹“歪风邪气”,下一代才是真的会被毁掉。
网络暴力这东西,施建文听说过,但没见过,也从没关心过。在他看来,无非就是一堆人对着你议论而已,说的话肯定比较难听,但又能怎么样呢?说的再多,当事人也掉不了一块肉啊!
那些被网络暴力给打垮的人,肯定是心理素质不行。这是他一贯的观点。
但当他真正成为事件中心的人,因此被人指指点点、旁人对他唯恐避之不及、连工资收入的数字都变动了的时候,妻子天天对他发脾气,说他害了一家人,他终于相信了。
语言上的暴力,是会让人掉肉的。
因为担心网友的怒火会波及孩子,施建文的妻子这几天都会到学校去接儿子放学,她发现,有个人一直跟着她们母子二人。
这人其实是张三找的,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行为都没有,就是每天跟着走一段路而已,但这足够让施建文一家人都被恐惧。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说得出自己“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
正月十五。
没出正月都是年,人们的热情并没有随着电视上不断重播的春晚而降低。除了依旧热闹的节日气氛,同样热闹的还有网上的话题。
原本专案组并没有过多关注新闻,因为实在是没有精力,但陈凯还是通过抓取关键字而注意到了发生在江天市的事件。
“像不像?”他问道。
大家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罗慧和施建文的遭遇,简直没法让人不产生关于“灰色正义”的联想。
大家先后点头,却没有人轻易下结论。
“像,但不一定是。”这是唐达的观点。
“没错,”崔磊附议,“想想之前的周氏兄弟,还有网上那这个论坛什么的,这股风气已经有传播开的迹象,不排除是有人模仿。”
“但是——”陈凯的直觉在何小鹏开车撞人一事中应验了,他决定继续相信自己的直觉,“杜文海毕竟消失了。”
“武州,江天,两地相隔千里,他从这边消失,还不躲起来,反而跑去那边继续自己的‘事业’了?”裴晓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说不定,万一他消失不是因为察觉被咱们盯上了,而是刚好打算转移阵地了呢?”
“不管怎么样,咱们还是得从现有的线索着手。江天的事儿似乎还停留在网络议论的阶段,并没有人报案立案,要是真派人去那儿查,劳心劳力不说,可能会一无所获。”唐达总结了一下,“现在已经明确杜文海有重大嫌疑,通缉令也下来了,协查通报已经发布出去,只等其它地方同僚的回音了。我们先假定他没有离开武州,接下来,要尽可能把他在武州的藏身之处给找到,不论是之前的还是现在的。”
专案组的几名骨干分头带人侦查,先把洪昌区给探了个遍,很快就有了收获。
在“趴活街”的尽头,有个拆迁还建的“向阳小区”,据说是因为一些手续和房屋质量上的问题,大部分业主都没有入住。只有少部分压根不打算自己住的人,找几个师傅简单装修一下,连甲醛的味道都没散干净就出租了。
六栋二单元602室,这就是杜文海的“大本营”。
……
房子是杜文海打着省钱的幌子,绕过中介直接找房东租下的。
作为一个普通人,面对租客拿出的这个名叫“黄一波”的身份证,房东余先生自然没有能力验证真假。两人私下签订了合同,一式两份,这“黄一波”又从来不曾拖欠过房租,所以他根本没心思过问租客的生活。几个月以来,余先生自己都没走进过这个小区。
除了指纹、足迹,警方还从屋子里的生活用品上提取到了杜文海的DNA。奇怪的是,根据屋子里的状况来看,常用的生活必需品都在,也没有任何翻箱倒柜、仓促出行的迹象,似乎杜文海只是普普通通出个门而已。
难道说,他察觉到警方对他的怀疑之后,连家都没敢回,直接跑路了?但按照“灰色正义”先前的犯案手法,还有他在警察眼皮子底下导演车祸、又从刑警队从容离开的心理素质,似乎不至如此。
考虑到他使用假身份证的可能性,虽然高铁飞机都有安检,但警方还是仔细检查了从杜文海出现在交警队外之后的每一天监控,一无所获。
除此之外,所有的长途汽车站、甚至出租车公司,警方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警方动用了一切能启用的线人资源,在黑车趴活的圈子里摸排,仍是徒劳。
就连遥远的江天市的刑警支队,在闻听“灰色正义”以及近期的网络事件也许有潜在关联之后,也以最高的重视程度进行了调查,却并没有找到有跟杜文海本人直接相关的线索。
第111章 杨大壮
这个人留下了数起打着“正义”幌子的犯罪案件和没完没了的网络讨论之后,仿佛突然就人间蒸发了。
谁都没想到,最后第一个向专案组提供线索的,会是邻区江口分局的法医。
接到电话的石百乐像风一样闯进队长唐达的办公室,上气不接下气地:“头儿,江口分局那边,昨天,发现了一个,一个无名尸体——”
走廊里路过的崔磊闻声赶来,从门口探出个头,急着问道:“江口的怎么联系咱们了?又跟杜文海有关?”
石百乐好不容易理顺了胸口那股气,说道:“经过DNA比对,身份已经确认,死的是杜文海。”
……
杜文海并不是他本来的名字,他知道自己姓杨,却不清楚大名是啥,只记得父母喊自己“大壮”——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这个小名算是个美好的愿望:他从小就体弱多病,每当有父母的朋友第一次见着他,发出的感叹全都是“这孩子也太瘦了”;再加上他从小就挑食,不爱吃饭,整天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为了盼着他身体健康起来,父母便拿这样一个小名唤他了。
年幼时生活的地方好像是叫青山岛,名义上说是个“岛”,但其实只有三面环水。当地土生土长的居民都生活在青山村中,以打渔为生。在他出生之前的那几年,渔村背靠的青山山区里探明了不少的金矿储量,当地政府便开始建设开采了。杨大壮的父母就是在那个时候从外地来到这里工作的,算是青山金矿的第一批职工。
来到青山金矿的时候,是杨金福和刘欣结婚的第二年。到金矿报道的这一年,刘欣就检查出怀孕了。新的工作、新的环境、新的生命,给这个新组建的家庭带来了满满的期望,那段时间里,杨金福和刘欣觉得对待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很有干劲,就像这些积累都在为今后的小家庭添砖加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