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我心底一阵悲悯。
江边距离镇上还有一段路程,我们吃饱了饭,身体极度困乏,就在这座小村庄里找了户人家留宿。农村人淳朴,我跟猪头硬要给人家住宿费,结果人家还不要,只象征性收了顿晚饭钱。这让我们很是过意不去。
我们的房东是对上了年纪的夫妇。老太太给我和猪头各收拾了一间干净房间,房间就是那种破旧的红砖瓦房,由于时间隔得久了,房间墙面已经变得斑驳,破损处还能露出砖墙。房间里也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只五斗柜,一张床,床上被子虽旧,却很干净。
老太太看我们灰头土脸的,为我们烧了开水,打过来给我们洗澡。
我们感激不尽,猪头又臭贫说:“大妈,您真像我亲妈,跟您说实话吧,我亲妈都没对我这么好过,回头我得跟您认个亲,求您做我妈。”逗得老太太直乐。
老太太眼睛机灵,她偷偷问我:“你们是从山里出来的吧?看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我可跟你们说,这山里不吉利,没事别瞎转悠,进去了出不来,死过不少人呢。”
我听老太太话里有话,问她是不是知道点什么,老太太说他们村子里常年有外地人来,也不知道究竟要干什么,借住一晚上就进山。进去的人多,出来的少,没出山的恐怕都死在大山里了,还有不少外国人呢。
我跟老太太闲聊了几句就洗澡去了,老太太想再多问,被我挡了回去。我洗澡的时候,在洗澡间肮脏的镜子里,赫然发现自己身上有两块黑斑。起初我还以为是污泥,冲洗几遍却洗不掉,我对着镜子仔细看,才发现它们像是胎记一样印在我身上。那黑斑呈细小长条状,再仔细看才发现是两排黑乎乎的牙印。
那牙印显然是人咬的,但我想来想去都弄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被人咬过,牙印摸上去一点疼痛感都没有,它真的就像一块胎记,不知什么时候印在我身上,我一点印象都没有。而且这种咬的形式还非常奇怪,像是被疯狂地啃食,牙印之间犬牙交错极其难看。
我在洗澡间里待了很久,心底莫名其妙地开始恐惧,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并没有真正走出那片原始森林,水中仙宫留下的可怕诅咒一直烙印在我身上,我结结实实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呆了。
猪头在外面等了半天我还没洗好,就猛砸门,“我说老赵,你这澡洗得过分了啊,太阳都落山了你还没洗好?你小子不会在大山里憋久了躲着解决个人生理问题吧?你解决生理问题不要紧,得考虑下哥们的感受呀,我身上都起虱子了。”
我穿上衣服出门,猪头尿急似的冲进洗澡间反扣上门就开始冲水,水泼得“哗啦哗啦”的响。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身上有怪异牙印,不知道猪头身上有没有,就朝里面喊道:“猪头,你照照镜子!”
猪头骂道:“老赵,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你太令我失望了!”
此刻我心底直冒寒气,根本没空跟猪头臭贫,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黑的。
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猪头,你听我的,把镜子上的水汽抹干净,看一眼,看你背上有没有黑色牙印。”
也许猪头听出我连说话声音都是颤抖的,他终于信了。
很快,我就听到猪头嚷嚷起来:“我身上怎么有这些古怪玩意儿,哪儿来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猪头跟我一样,也是带着那些可怕的牙印回来的。猪头在里面紧张到抓狂,我问他能不能记起来,究竟被山里什么东西咬过,一定要想起来。
猪头茫然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也很茫然。
我们各自回房间睡觉。我心里全是疑问,所有问题都得不到一个答案,整个世界对我来说都像是一团大混沌,我冲不进来,也走不出去。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睡到半夜,我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房东老太太站在门口很神秘地对我说:“你们不是从山上下来的吗,江面上漂了怪东西下来,村里人都看热闹去了,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我立刻叫醒猪头,两个人披星戴月跟着成群结队看热闹的村里人组成的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嘉陵江边。手电光下,嘉陵江面上漂浮着很多棉絮状的东西,一块一块的,等那东西漂近了,我才发现是尸体,尸体周围的水都是血红色的。手电光能照到的江面上,全是这种泛着血水的尸体,十分狰狞可怕,我吓呆了。
村里见过世面的老人号令村民给河神磕头,说这些尸首是河神老爷显灵了,听说日本鬼子打进中国的时期,嘉陵江面上也出现过一次这种奇观。当时村里就闹了一场瘟疫,还死了不少人。
我跟猪头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些玩意儿八成是山里冲出来的。不知道昨天的变故给山里带来了什么,导致这些藏在大山深处的尸体都被冲进了嘉陵江。
这一晚上,我再没睡着过,迷迷糊糊脑子全是老枪、毛三和牛小跳的影子。
第二天天一亮,我跟猪头就进了镇子,坐了一路大巴车回重庆市区。车上,我问了猪头很多有关毛三的问题。猪头的回答是,以他对毛三的了解,毛三不是什么好人。但如果说毛三是汉奸,他一百个不相信,有日本人给他钱,他还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干吗,早好吃好喝去了。
我想,事关机密,毛三恐怕不会把这件事透露给他手下马仔,更何况,猪头的确不像个有心机的人。
我依旧想不清楚水中仙宫的谜团,为什么那些青铜镜面能够放电影一样展现大山里的场景?
而我们三年前那场战役的真正原因,我仍旧一无所获。
猪头回到山城,想重操旧业,毕竟这是他的“专业”。只可惜他的搭档小六不在了,没有搭档,猪头犯案屡屡被抓,每次抓了找不到人担保就打电话给我,我会想办法把他弄出来。我看这样下去不行,猪头迟早得出事,就安排他在我的公司里做一些杂事,给的薪水比一般员工要高,虽然也不能说特别多,但总够基本的生活开销,猪头干得很满意。
生活似乎重新回到正轨,我依旧忙于我的生意,猪头跟着我吃香喝辣的,可是有关无人山区的秘密,却像雾霾似的萦绕在我心头久久不散。每次我经过猪头的办公室,常常会看到他对着电脑发呆,我想他一定在想我们在无人山区的那些离奇经历。
我私下里跟猪头讨论过仙宫大殿青铜镜子里的奇异现象和三年前那场战役的关系,却一直找不到两者之间的切入点。然而,根据我们在无人山区里发现的线索,这一切奇怪的现象都是源于水中仙宫。
我们讨论来讨论去不得要领,非常灰心失望。有一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牛小跳背景复杂,据说跟他爷爷牛大贵的遭遇有关,我们找不到牛小跳了,还可以去找牛大贵来了解情况不是?
于是,我带着猪头驱车重新来到那座偏僻的山村,找到牛大贵家所在的那栋低矮房子时,看到牛家大屋里摆着纸人、纸马和花圈,我顿时知道情况不妙。牛家大屋里没人,我们找了邻居一问,果然是牛大贵去世了。
唯一的线索就这么巧合地断掉了,无人山区里的秘密就像被命运刻意隐藏,我始终找不到一条有价值的线索推进整件事情。
我和猪头都很沮丧,告辞了邻居准备离开村子时,恰巧碰到牛大贵的儿子、儿媳妇儿回来了。我跟牛大贵的儿子见过一面,这是个脸膛黝黑的中年汉子,是副标准的庄稼汉子苦面相。
牛大贵的儿子见到我,顺手操起一把铁铲就扑了过来,现场其他人都吓了一跳,以为他得了失心疯。只有我心里清楚,当时是我们带走了牛小跳,现在牛小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老爹能不找我要人吗?
牛大贵的儿子还没冲到我面前,就被猪头一个漂亮的过肩摔给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牛大贵的儿子躺在地上嗷嗷乱叫,他媳妇儿嚷嚷着让周围村民把我们给围起来,我举双手向他们解释,牛大贵的儿媳妇拽着我要我赔她儿子。
猪头去扯牛大贵儿媳妇,两边人拉扯在一起,敌众我寡,我们被围观村民拽得严严实实,挣扎都挣不动。牛大贵的儿子、儿媳妇一起跟我们要他们家牛小跳,可问题是,我要是能找到牛小跳,也不会来这儿了。最可怕的是,这件事根本解释不清楚,我怎么解释都没有人相信,所以双方陷入僵局,牛大贵儿子差点用铁铲劈了我们。
我们被村民揍了一顿。围观人群中有个穿中山装的老头,这老头跟村民打扮截然不同,干净清爽,像个大学老师之类的人物,所以他出现在人群中让我很吃惊。
老头把牛大贵儿子拉到旁边交代了两句,牛大贵儿子很听老头的话,立刻招呼村民把我跟猪头放了,还请我们进他屋子里坐。我对这帮山民怀有戒心,心里已经做好了被他们勒索一笔赔偿金的准备,只要开出的数目不是太离谱,我会尽量满足他们,毕竟一牛小跳是一条人命。
老头关上门,开门见山地说:“听说你们进了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