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机舱里一根铁柱勉强站直,手电光随着飞机一通乱抖,机舱里的东西跟着一颠一颠。我惦记着对面驾驶椅上坐着的那个人,大着胆子再去照他,就看到那个人穿着一身黄绿色飞行服,他突然朝我转了过来。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全身一麻,人就矮了半截,我的手电光在机舱里乱扫,也不知道是我的幻觉还是什么,我看到对面那人距离我突然近了很多。
这下我吓得够戗,连气都喘不过来,我听到毛三在外面拼命地叫我,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这次完蛋了。三年前让我走狗屎运逃过一劫,今天还是栽在这片大山里,人有命,真是逃不掉。
我又想起毛三今天畏畏缩缩的样子,浑身上下看哪里哪里不对劲,就更觉得恐惧,这事恐怕是有问题,毛三可能没跟我说实话呢。
我强逼自己深吸一口气,往后退,想退到舱门边上,但自己的脚却不听使唤,跟打桩了似的,挪都挪不动。
我心里很焦虑,飞机外面不止有毛三的叫喊声,还有飞机撞击山体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机身晃动得越发剧烈。我把机舱四周又照了一遍,没有发现牛小跳,对面那人坐在驾驶座上剧烈地晃动,样子十分吓人。我不能确定是机身摇晃导致他一癫一癫的,还是他本身出了状况,心底一阵阵地冒冷气。
机舱里连牛小跳的影子也没有,我这下信了毛三的推测,这个地方的确很有问题,牛小跳这么一个大活人,不能说不见就不见啊。如果不是遭遇意外,他怎么会解开登山绳安全扣呢,我又陷入纠结,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外,才会让牛小跳不要命地解开安全扣?
我镇定心神,退到机舱口,用头顶开机舱门。还没等我攀上去,飞机突然猛地一震,我攀在半空中的身体硬生生地又被震进机舱,机舱门掉下来把机舱死死扣住。我心里一急,再用头去顶舱门,顶得头皮生疼,却怎么顶都没办法顶开。我心里焦躁异常,狠狠锤了舱门几拳头,舱门像在外面被扣死了,仍然纹丝不动。
我拼命地叫毛三,机身与山壁石头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不知道是碰撞声太大,还是飞机已经滑下去了,我始终没听到毛三的答复。
此刻,我心里的焦躁绝望难以形容,机舱里漆黑一片,我的手电光照到的都是一副颓败残破的景象,机舱门被关死,舱里那股呛人的腐臭味更加浓烈,我被憋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为了减重,我身上的装备都留在登山绳上,现在连用对讲机呼叫毛三他们求救都不可能。
我拼命让自己平静下来,仔细观察狭小的机舱,手电光闪过对面那人,他突然迎面朝我冲了过来。我心里一凉,本能地往后退,才退了半步,就撞上机舱壁,手电筒掉到地上。
我身体紧贴着机舱壁,迎面吹过来一阵风,那人竟然朝我直扑过来,闻到他身上的恶臭,我被熏得极其难受,本能地伸手去推他。那人力气很大,他双手紧紧箍住我的腰,整个身体压在我身上,我被压得喘气困难,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上。
这下我被吓得重了,那人一身飞行员装束,显然是抗日战争时期坠机身亡的日军飞行员。刚才飞机摇晃的时候,我就发觉他很不对劲,他似乎真的是自己在活动。抗日战争时期坠机的日军飞行员,到今天还能活动,唯一的解释就是诈尸了。
那飞行员尸体紧紧箍着我,我奋力挣扎,挣了几次都挣不动,用脚踹那尸体,尸体也没任何反应。
我经历过的事情不算少,诈尸还是头一次碰到,久推不开那尸体,心里直冒寒气,手上越推越没劲,心里完全没了主见。
突然,飞机大幅度晃动两下,外面传来石头铁皮摩擦的巨响,刺得我耳膜生疼。巨响还没过去,我忽然察觉到胸口一凉,这么多年当兵的直觉让我神经立刻敏感起来,我小心翼翼摸过去,果然是一把枪正抵着我。
我现在连挣扎都不敢挣扎,抗日战争时期的枪,能不能打响是一回事,会不会走火可是我现在迫切需要考虑的问题。
尸体拿枪顶着我,也不再动弹,慌乱过去之后,我胆战心惊地寻思着脱身的办法。诈尸的事,我以前听过,全当作封建迷信,也没怎么在意。今天倒霉运真碰上了,该怎么应对,完全没招。
飞机突然侧向一翻,我整个人被甩出两米开外,撞在飞机铁皮挡板上,那尸体也甩了出去,压在我身上的紧迫感顿时消失。
这一跤跌得我浑身生疼,我忍痛扶着机舱壁站起来,缩到机舱角落,眼前漆黑一片,我只能根据声音判断飞行员尸体的动向。除了飞机滑动的摩擦声,机舱里极为安静。此时我最需要的就是光源,我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很快找到丢掉的手电筒。打开开关,手电筒闪了两下,又亮起来。
那尸体赫然趴在飞机驾驶台上,朝上撅着屁股,身上压着一把笨重的座舱椅,一动不动。我就近捡起一根铁棒,凑近那尸体,心里做好了尸体暴起扑人的准备,我从方便挥棒自卫的角度,一步步靠近尸体。
我用铁棒推了推尸体,尸体纹丝不动,我这才放心不少。压在尸体身上的座舱椅又大又笨重,我费了很大劲才把它搬下来,椅子一动,飞行员尸体也跟着椅子跌下来。飞机突然猛地乱晃,机舱里的物事全掉下来,吓得我趴在控制台上不敢乱动。
我扭头去看尸体,才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飞行员的尸体是被人用麻绳捆在机舱座上的,尸体的腰部和机舱座靠背牢靠地捆在一起,那飞行员的皮肉干瘪地粘在身上,十分吓人。
我倒吸一口冷气,脑子半天转不过弯来。这个事情太过荒谬了,飞机在天上执行任务,飞行员竟然会被捆起来,捆飞行员的人是发疯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既然飞行员是在飞行过程中被人捆住,机舱里只有一具尸体,那捆飞行员的人又去了哪里?
眼前的局面让我想破脑袋也没办法理解,我蹲下来仔细检查飞行员的尸体,他的腰被捆住,双手还能活动,手上拿着一把毛瑟二十响手枪,握得很牢,我费了很大劲才把枪从尸体手上掰下来。
我很熟悉毛瑟二十响手枪,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军队大面积装备这种手枪,德国制造,性能良好。中国人还给它取了很多外号,比如快慢机、盒子炮。日本人普遍用的手枪是“王八盒子”,性能比毛瑟就差多了,而这个日本飞行员拿的是毛瑟手枪,让我觉得很奇怪。
我退出弹匣,发现弹匣里还有几颗子弹,出于一种奇怪的心理,我又推子弹上膛,扣动扳机一枪射向机头正前面,顿时飞机被泥土掩盖住的前视窗玻璃被打得稀烂,哗哗全掉了下去,山涧的寒风从窗口倒灌进来,刮得我睁不开眼睛。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又朝机舱门射了一枪,子弹在舱门上穿过,留下一个弹孔。我凑近了看,发现新弹孔与舱门上之前留下的九个弹孔大小一致,心里顿时一沉。
舱门上的弹孔原来是飞行员打的,这个事实颠覆了我最初发现飞机上有弹孔时所作出的判断。起初我认为,敌军轰炸无人山区,必定是为了某项军事任务,否则他们不可能派出如此大规模的陆战机编队,这架96式陆战机是被击落的,所以才在机舱门上留下弹孔。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我之前的推断被无情推翻,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日军轰炸这片无人山区是为了某项军事任务。可是,不是为了军事任务,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想到三年前那场残酷战斗,55式军队又出现在我眼前,我们阵地在全炮火覆盖轰炸中沦为一片火海,烈火将密林烧成灰烬,小高的尸体在火中熊熊燃烧。我突然想到,日本人可能在那时候就发现了这片山区有问题,在他们眼里,这里并非一片无人山区,而是驻扎了庞大军队的秘密基地。
这个想法让我热血倒灌,脑子里各种想法乱撞,思绪也乱成一片。我知道,这只是我没有任何根据的推测,如果这一推测得到验证,那么我的世界观将会彻底颠覆。可是,我心底还有一种想法,因为我们和那帮55式军队并没有真正正面接触,我们只是在各自阵地互相射击,中间隔了一段距离,我们只发现他们穿的是老式军装。至于他们究竟是不是活人,我们无法判断。
三年来,这个想法在我的脑子里出现了无数次,我试图从各个角度论证它的正确或者错误,都没有实在的依据。
飞行员的尸体四仰八叉横在机舱座椅上,再没有任何动静,我也不敢招惹它。我试着去顶机舱门,舱门被锁得很死,怎么都打不开。这个事实让我很沮丧。我又想到一个问题,是什么原因导致捆飞行员的人与飞行员在空中发生激烈争执,致使双方发生连命都不要的争斗?1941年某一天的晚上,在这架96式陆战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做了很多种推测,后来又被自己一一推翻。飞机视窗玻璃被击碎后,倒灌的寒风把周围的玻璃全部吹碎,正面的豁口一下子变得非常大,我被吹得都没办法站稳。
我拿手电筒朝前视窗处照了照,觉得目前唯一的逃生方式,只有通过前视窗,于是我便迎着劲风靠近飞机前视窗。我拿手电筒往窗外一照,发现斜向下面是飞机的另一只机翼,宽大的机翼像一个小平台似的卡在山涧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