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那就麻烦你了。”袁秀英也不再推脱。
李八斗看了眼唐白,他看起来还是他记忆里那个斯文而腼腆的大男孩。
一路上,三人都没有话说。
只是车子疾驰。
但三个人都能很明显地感觉得到,这种看起来平静的背后,暗藏激流漩涡。
“八斗,你成家了吗?”最终,还是袁秀英首先打破沉默。
这种沉默令空气太过压抑。
“没,还早。”李八斗说,“对象都还没呢。”
“不会吧。”袁秀英说,“我记得,你好像也不小了吧,有二十好几了吧,工作又好,人也长得俊,家庭条件也好,怎么会没对象呢?”
李八斗说:“可能,工作太忙,没时间吧。”
“那怎么行呢。”袁秀英说,“结婚,是人生大事,工作也是为了让生活更好嘛,不能因为工作连个人的事都不顾啊,你爸妈就不催你吗?”
“催,怎么不催呢。”李八斗说,“见我就催,不见我也打电话催呢,催得我头疼,可缘分这事,急不来的。”
“哎,你是这么想,当父母的跟你们想的可不一样。”袁秀英看了眼唐白,“我们唐白也不小了,我也是想,他什么时候可以成个家,我就算死,也闭得上眼了。”
唐白的脸皮抽了下。
不知为什么,那个时候他又突然地想起了夏天,想起了阎老三那张丑陋的脸。
以前,他从不觉得阎老三那张脸丑陋的。可自从他因为夏天的事去找阎老三对质,阎老三那种不将他放在眼里,甚至称得上蔑视的态度,一下子就让他心里生出了某种厌恶,甚至仇视。
夏天就是阎老三杀的。
阎老三没有直接承认,但他的话外之意,算是默认了。
他在想,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一个人告诉他杀了他最喜欢的人而更令他痛苦和仇恨的呢?
李八斗和袁秀英扯着一些不咸不淡的家常,唐白始终沉默,没有说话。
大约四十分钟后,李八斗将母子俩送到。
袁秀英要留李八斗吃晚饭,李八斗推辞了,虽然夕阳西下,看起来已是吃晚饭的时候,可不知为什么,他特别不想和唐白母子相处,那种感觉,令他觉得格外压抑。
他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得到,唐白的沉默之间,藏着很深的想法,袁秀英的说笑,只是她的一张面具。
他们之间,再也不是当年那样,有真正的说笑和关心。那时候的小屁孩唐白,没事就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八斗哥;
那时的袁秀英,把他当亲儿子一样,有好吃的给唐白,也会给一份他,弄得他总喜欢往她家跑。
那时候的感情,就像土里长出来的庄稼,纯粹。
而现在,在各自的命运面前,他们戴上了各自的面具。包括他自己,何尝不是呢?
他知道他们命运中的不幸,他应该多给他们关心。然而,在他看起来关心的背后,想得更多的却是找出他们的犯罪证据。
然而,他又能有别的选择吗?
他开着车转身离开,夕阳落在晃动的田地间,群山的阴影大片地覆盖过来,周遭的寂静一片苍凉,一如他此刻的心里。
人生之旅,其实就是一场又一场的变数。
而且,他心里突然又有了一个更大的疑问,似乎,被关着的这几天,直到放出来,袁秀英的表现都很正常,按照道理说,她受到这样的刺激,很容易发病才对。
看来,她的心里抗压能力比他想象的要强。
她的演技,比他想象的也更好。
第215章 热爱
“也不知道猪怎么样了?”袁秀英看着那辆颠簸着绝尘而去的车子,说了声,往猪圈里奔来。
唐白也跟在了后面。
猪圈里漆黑的。
袁秀英拉亮了灯,看见猪都躺着,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怎么。
她就探下身子去看食槽,用手指捏了捏里面一片煮熟的菜叶,再拿到鼻子尖那里嗅了下,还挺满意地说:“嗯,味道是新鲜的,看来今天有喂过了。”
唐白没有说话,他直接走到那匹矮马那里,他倒是看见了地上啃得乱糟糟的青草,爱抚地摸了摸马头。
马儿将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摆了几下尾巴,踢了几下脚,就像见到了老朋友一样的开心。
唐白解开了马的缰绳,说了声:“妈,我先带小黑出去转转吧,这几天它都没有出去过,肯定闷坏了。”
袁秀英应:“嗯,你要小心啊,现在不比以前了,现在到处都是坏人。你越单纯,别人就越盯着你,打你的主意。”
唐白愣了下,看着他妈,然后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早点回来,饭一会儿就好了。”袁秀英又叮嘱。
唐白应了声,牵着马出去了。
他牵着马走在乡村的小道上,马儿不时低头啃食路边的青草,斜阳早已在山外,只能看见山侧有一小片落日余晖的金黄。
走到山外的一片空草地上时,唐白就放开了马缰,让马儿在那片草地上自由地吃草,他将目光看了看那山上,然后沿着那条山道走了上去。
天已暮色,加上树林的遮挡,山道显得特别阴暗,不过还能看得见路。
唐白一直走到那株老柏树的石碓旁,一眼就看得出,那石碓被人动过,他常来这地方,记得每一块石头的样子,呈现的状态。
但他的脸色很平静,因为他知道,这里早已不是秘密。他看着那石碓发了一会呆,又转着脖子看了看山林,转身沿着小道下山来。
走到山口时,天边已经不见斜阳,只有还燃烧着的彩霞了。
他就站在那里,看了看那彩霞,又看了看四周群山和庄稼地,突然喃喃自语起来:这已是这世界最后的净土了,你们何苦要毁了它呢?
他去草地上牵了马儿,又回头看向那片葬狗的林子,摸了摸马儿的头,对着它说:“小黑啊,我们要记得大黄,它是我们的兄弟,是守护着这里的战士。可惜,它守护着的,这片林子里的飞禽,走兽,都不会为它的离去而悲伤。甚至,都不会在乎它的死亡。”
“但你知道,我热爱这里,热爱这一切。从小,我生活的地方,和这里一样,有青山,有小河,有田地庄稼,还有油菜花地里的蜜蜂,麦田里的兔子,夏天的知了,蛙鸣,萤火虫,和打谷场上偷食的麻雀……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喜欢它们,喜欢那样的生活,平淡,但纯粹,充实,村子里的人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睦相处。
可是,后来,那里开发了,变成了镇子,繁华了,也毁去了。
那灯火通明的喧嚣里,拥有越多的人越不满足,虚荣,势利,冷漠,攀比,甚至背弃,算计,好好的人间烟火,变成了名利场,好好的人变成了禽兽。
嗯,应该说是比禽兽不如。他们怎么能自私自利到可以为了自己一时的满足而抛妻弃子呢?人一旦失去人性了,就真的禽兽不如了。”
“就像,那几个城里人,他们都已经富甲一方人前显耀了,过的是醉生梦死的生活,可他们还是不满足,觉得那样的日子过久了,也乏味了,要到这与世无争之地来寻找刺激。只要他们开心,什么都可以残杀,什么都可以毁去。”
“人类是从山林里走出来的。所以,山林才是人类最早的文明,鸟语,花香,才是这世界最美好纯粹的东西,谁若要毁了它们,谁就是罪人,罪不可赦。”
“何况,我已经一无所有,已经只有这里了。”
“我妈还想我走出去,到城里生活,她不知道,我只是城市的过客,这里才是我的家,我喜欢这里。
因为,我最艰难的时候,生活在这里,我最开心的时光,也在这里。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已经长在了我的心里。如果有天死去,我也要死在这里,埋在这里……”
马儿像是能听得懂他的话,用嘴轻轻舔抵着他。
“唐白,吃饭了。”袁秀英在家门口扯着嗓子喊。
唐白应了声,牵着马儿回家。
第216章 高手搏杀
往唐白家来的那道山口,很特别。
在两山的夹口之间,有一条刚好可够两车交错通行的碎石公路。
公路两边的山不高,但怪石嶙峋,荆棘丛生,有许多树的枝丫都已经伸到公路的中间了。
而此时,在路左侧山的大石头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脸上有道刀疤,刀疤如同蜈蚣爬行的人。
阎老三……
他坐在那块大石头上,手里拿着一个绑着两条胶皮的木叉,那东西叫弹弓,而身旁则放着一堆大枣般的石块,弹弓里也已经包好了石块。
四周偶尔传来鸟儿归宿的鸣叫和虫子的扑腾。
他一会将目光看着远处那边干枯玉米地后唐白家的房子,一会又将目光看向山口另一边镇子来的方向。
很显然,他在等着什么。
但他一点也不着急,还慢悠悠地从身上摸出了一块槟榔来丢在口中,慢条斯理地嚼了起来。
突然,他的耳朵动了下,停下了所有动作,将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