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车里,她的哭声小了一些。他想她的离婚后遗症终于爆发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不爆发她就爆发,反正总会有人爆发,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竟然要为她的虚构买单。她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说不要怀疑我的记忆,我的记忆就像母亲那样可靠。他无语,都不知道该把车开往何方。他停住车,打开空调等待她情绪好转。等待中,他想她刚到的时候曾跟我比对过记忆,我们都确定没有绿过他们,可仅仅半个月她便改口了,原来记忆是为需要服务的,就像历史任人打扮。
第七章 生意
十五点,黄秋莹准时推开冉咚咚的房门。冉咚咚朝她身后看了一眼,问吴文超呢?黄秋莹喘着粗气,好像刚刚爬了几十级楼梯似的。冉咚咚请她坐下,为她倒了半杯温水。她端杯子的右手明显颤抖,仿佛整个人整个房间都跟随她的手抖动起来。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冉咚咚想吴文超是不是跑了?黄秋莹一口水没喝就把杯子放到茶几上,说冉警官,你真能对他宽大处理吗?冉咚咚说前提是他必须自首。她说你也有孩子,如果你的孩子犯了错误你会带她去自首吗?
“会。”冉咚咚不假思索,但回答后立刻不爽,觉得黄秋莹的类比是心理绑架。她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难题,无法预测遇到后的真实反应,而且也不想遇到,哪怕仅仅想一想都是对女儿唤雨的玷污。唤雨纯洁得像个天使,她怎么会犯错误?
“可我为什么有一种出卖他的感觉?”黄秋莹说。
“这是道德困境,人人都有,就像母亲和丈夫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那样难以选择,就像伦理学研究的‘电车难题’那样让人为难……按常理,母亲舍不得交出孩子,但那必须是没有犯错的孩子。如果孩子犯错了你就必须惩罚,否则他会一直错下去,错到连挽救的余地都没有。你是老师,假如学生问你这个问题,你的回答肯定也和我的一样,这是标准答案,我们都无权篡改。一旦篡改,你的心会不安,他也会提心吊胆一辈子。没有绝对正确的选择,只有比较后的相对合理。只要比较,你就会发现自首是他最好的选择。”
黄秋莹沉默了,与其说她被冉咚咚说服还不如说她自己说服了自己。她在把吴文超叫回家来之前就已经说服了自己,这两天她无时不在自我说服,之所以现在还在犹豫是想寻找外部认同。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她把吴文超从地下停车场叫了上来。当吴文超被邵天伟和小陆押走的时候,她忽然放声大哭,追出门去,说文超,妈对不起你……哭声越走越远,直到进入电梯间后消失。
冉咚咚的腿一软,瘫坐在床上,体会着黄秋莹的体会,仿佛刚刚押出去的是唤雨而不是吴文超,这种幻觉越来越强烈,任她怎么抹也抹不掉,心里空空的,慌慌的,生起一阵阵不祥之感,仿佛要把她击垮。她赶紧给慕达夫打电话,说老慕,我们订离婚协议的事你跟唤雨说了吗?慕达夫说没有。她说千万别说了,唤雨还小,经不起这样的打击。慕达夫说你不是说你已经跟她说了吗?她说那是唬你的,唤雨呢?慕达夫说在学校。她说你立刻到学校去,我要跟她通话。慕达夫说放学以后不行吗?她说不行,我必须马上听到她的声音。慕达夫说那我现在就去。挂完电话,她发现手机湿了,掌心里全是汗,就连额头以及后背都冒出了一层细汗。她想我是不是病了?关键时刻千万别病倒。她想站起来,但站了几下才发现自己身体虚弱,身子摇晃了一下。直到确定已经站稳,她才扶着墙壁走进沐浴间,冲了一个热水澡。
半小时后,他们离开了兴龙县。小陆开车,冉咚咚坐副驾位,邵天伟和吴文超坐后排。大家都不说话。冉咚咚看着窗外的远山近树,郁闷的心情稍有好转。忽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是慕达夫打来的。她按下接听键,把手机贴近耳朵,唤雨的声音传来,一股幸福的酥麻顿时传遍全身。“妈妈,我想你。”“妈妈也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正在回来的路上,你没跟同学吵架吧?”“没有,同学对我可好啦。”“身体好吗?没生病吧?”“好着呢,每餐吃一碗饭,一天喝一杯牛奶,吃一个苹果。”“觉睡得怎么样?”“一觉睡到天亮,连厕所都不上,爸爸每天早晨都夸我。”“瘦了还是胖了?”“不瘦也不胖,妈妈你快点回来,我要去上课了。”“去吧,宝贝,妈妈回来了带你去游乐园。”“妈妈再见。”“再见。”
通完话,她堵着的胸口一下就开阔了,心里有了一种踏实感,就像空着的地方填满了沙土,滑坡的地方砌上了挡土墙,证据不充分的案件补足了证据。她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会儿,但忽然心生愧疚,是那种自己吃饱喝足了而别人还饿着肚子的愧疚。于是她睁开眼睛,朝车内后视镜瞟了一眼,看见吴文超全身颤抖,嘴唇紧咬,发红的眼眶里噙满泪水。她说想哭就哭出来吧,谁没哭过,别不好意思。哇的一声,吴文超的哭声像开闸的水一泻千里。十年才回家他没有哭,跟母亲告别时他也没哭,直到现在他才哭。他哭着说妈妈,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从来不问我生没生病、吃不吃得香、睡不睡得好……他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哭出灵魂。
回到局里,冉咚咚立刻对吴文超进行讯问。吴文超说今年二月二十号,星期六,晚十点,我在公司加班,徐海涛提着一个鼓囊囊的帆布口袋来见我。这之前,我只远远地见过他几次,都是在半山小区大门前的停车场,他接送夏冰清时偶尔会钻出来为夏冰清开车门,但我从没跟他接触,连话都没说过。他五官端正,身体壮实,喜欢抽烟。他把帆布口袋重重地摔在办公桌上,像个熟人似的坐在我对面,说我观察你已经很久了。我吓了一跳,问他为什么要观察我?他说因为你是个人才……我听到过有人称我“鬼才”,有人说我“聪明”或者“小聪明”,可把我称为“人才”还是第一次,心里难免小高兴,对他的警惕一下就解除,甚至想接着往下听,但他偏不接着往下说,就像好处不能一次给完。话只说了半截他便掏出一支烟来吸,公然蔑视摆在桌上“请勿吸烟”的牌子。看他吞云吐雾的样子,好像这个办公室是他的。我咳了两声,他没在意,就去开窗。他说关上关上,把窗帘也给我拉上。我拉上窗帘,回到座位。他说你哪来那么多话呀?我说不是你一直在说吗?他说我指的是你跟夏冰清哪来那么多话?我说你应该去问夏冰清。他说没兴趣,只是随口一说,你帮我叔策划的生日晚会蛮好,看得我的眼睛都涩涩的。我问他在哪里看到?他说管我在哪里看到,你收了夏冰清多少钱?我没回答。
抽完那支烟,他忽然把张开的右手掌递到我面前,说我有一巴掌的生意,你愿不愿干?我问巴掌后面几个零?他说五个,也就是五十万。像我这样的小公司,一下来了这么大的生意,心里那个高兴劲差点就脱颖而出。好在我积累了一点谈判经验,强行捂住内心的喜狂,说那要看是什么生意?他说你的强项,搞个策划。我问策划什么?他说让夏冰清不再骚扰我叔叔,永远也不要骚扰。我说不让她骚扰都挺难的,更何况是永远不要。他又点燃一支烟,把烟灰弹到纸巾里,仿佛在抗议我不给他拿烟灰缸。我说我又不能天天跟着夏冰清,怎样才能让她永不骚扰?他说我要是知道怎么做还出钱请你?我说给点暗示。他说没有暗示。我说你身体这么壮实,这事你应该自己干,而不是找我这种瘦弱型的。他说你什么意思?我说那你什么意思?他用指头敲了敲脑袋,说这不是力气活是脑力活,除了不杀她,什么办法都可以用……
“你确定他说过这句话吗?”冉咚咚打断他。
确定,他说,听徐海涛这么一讲我就感到胸闷,特别他说了“杀”字,这个字就像一把刀顶着我的后腰,让我感到不舒服,尽管他在前面加了“不”。我说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拉开帆布口袋,让我看里面一坨一坨的新钱,说既然有才华,干吗不挣?我的眼睛噌地亮了,恨不得把那些钱立刻赚过来,不瞒你说,像我这种没爹爱没娘疼的孩子,除了爱钱就不知道爱什么了。我问袋子里一共有多少现金?他说五十万。我说你是一次付清吗?他说先付五万,事成之后再付四十五万。我笑了一下,说谁还缺五万呀?他说那你想要多少?我说至少先付三分之二。他说哪有这样做生意的,最多先付十万。我摇摇头。他又抽了一支烟,说看你像个诚实人,先付你十五万吧。我还是摇头。他伸手去关钱袋子,但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说要不先付你二十万?否则我就找别人了。我说如果别人能办你不会找我,能办这事的人不仅要跟夏冰清熟悉,还要获得她的信任。他重新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说果然是个聪明人,这样吧,先付你一半,这是我目前能够做到的极限了。我想不能再摇头了,如果再摇头这些钱就要跟我说拜拜了。他见我不吱声,知道是默认,便从袋子里拿出二十五坨摆在桌上,要我写个收条。我当场写给他。他把收条丢进帆布袋,提着剩下的钱离去,快出门时,他说这一半我先帮你收着。事后,我慢慢回忆,发现他很会谈判。他怕我不接单,故意把五十万元全都拿来给我看,刺激我的欲望,然后又一点一点地抠首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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