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没完。
谭辉知道,季思琪的死,这才仅仅是个开始。
一个被警方特别保护的人,身上没有外伤,上警车的时候生龙活虎,这才二十几个小时,人就在警方的地盘上,在刑警的眼前,突然猝死了……
而季思琪倒下之前,还有话没对他们说完。
无论死因是什么,她不可能是自然死亡,而这是隐藏在女孩背后的人,对他们赤裸裸的挑衅。
谭辉颤抖着抽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脸,让自己从失控的情绪中走出来。但他手下失了准头,两只手拍在脸上噼啪作响,活像是狠狠扇了自己几个大嘴巴一样。
胡雪莉沉默地看着他,跟法医组的人一起把季思琪的尸体抬往法医室,快出他们办公室门的时候,看见谭辉从地上站起来,声音沉重语气森然地下命令:“老乔!带人去把季思琪那个畜生老公给我拘回来!”
………………
…………
跟谭辉打完电话,有将近两三分钟,任非整个人都是完全静止的。
他爸说什么他听不见,杨璐握住他的手他也感觉不到,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回放的全是把他惊醒的那个梦。
有人死。
从未失灵的死亡第六感,这一次甚至隐约有种感觉,模糊而不确定地知道死的人是季思琪。
可怕的意识强行拽着他从深度沉睡中醒来,然后紧接着,谭辉就确认了这个噩耗。
他拿到了光盘,却没保住跟光盘确确实实没什么关系的季思琪。
任非无意识地把手从杨璐微凉的手心里拿出来,抬起双手,捂住了脸。
我应该早点跟队里说季思琪的情况的。如果不是我自以为是,如果早点把季思琪保护起来,她就不会死。
他想。
季思琪死了,季庆会老人鳏寡孤独,老病缠身,谁来照顾他,他又还能期盼谁?
梁炎东拜托我保护季思琪的安全,人死了,我又该怎么跟他交代?
他不知道。
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迅速吞没全身,睡了两天胸腹疼痛也没减轻多少,他无力、悔恨、恼怒、黯然、怜悯,五味杂陈,紧绷多日的情绪和连日来的打击之后,季思琪的死就想最后一道利剑刺穿他始终紧绷着、坚强而又坚韧那根弦,让他有点控制不住地想逃避这一切。
可是十二年前那个躲在店门里,看着妈妈舅舅和妹妹相继被杀死去的自己,却在灵魂上方带着满满的恶意,嘲笑着他,“干什么瞧不起小时候的我呢?那时候我还小,我不敢出去也情有可原,而你现在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你却还想逃避,你才是最让人瞧不起的那个呀嘻嘻嘻……”
鬼魅一般的笑声,让他头疼欲裂。
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低低响起,这么多年没见过儿子哭的任道远措手不及,杨璐柔柔地看着他,没考虑任道远会怎么看她,轻轻地把情绪彻底失控的大男孩搂进怀里。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亲近,杨璐身上有在花店里泡出来的、任何香水也无法仿制的馨香,清甜温暖,绵软柔和,被这气味儿包围,很容易让人神经放松,渐渐冷静下来。
任非闭着眼睛像个斗败的公鸡一样颓然地靠在杨璐肩头,听着他的女神和缓安宁的声音说:“我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猜,你失踪这几天,应该都跟你刚才那个电话有关。我很遗憾你要保护的人离世,如果为离开的她再做点什么会让你好受一些的话,无论什么,我都支持你,如果你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做。”
任非的眸光闪了闪,迟钝地从她肩膀上抬起头,静静地怔愣了片刻,终于把自己从刚才那控制不住的逆流一般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他抬手胡乱抹了把脸,沾着点泪痕的手又在杨璐手上用力握了一下,杨璐没有躲,面对面地看着他,眼神带着点平和的鼓励和信任。
“你说的对,”半晌之后任非说:“我该做点什么,给他们一个交代。”
这个“他们”,指的是已经离开的季思琪,失去最后一个亲人成为孤寡老人的季庆会,还有监狱里的梁炎东。
第80章 连环…
任非是坐他爸的车回的分局。
这十二年来,他跟他爸同乘一车的次数已经屈指可数,但是,他活到二十四岁,带着个女性坐他爸车上还是第一次。
他和杨璐一起坐在后排。
向来在他爹面前不管不顾无法无天的任大少,如今束手束脚,从医院到分局,他坐车的姿势基本没改变,屁股也没挪过地方。
任非的理智这时候已经回来了大部分,终于想到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杨璐跟他爹第一次见面,按他们现在的进展,他现在应该正式把杨璐介绍给他爸了,而不是回避。
虽然他知道今天的客观情况杨璐肯定能理解,但他不想让杨璐体会那有可能出现的不安和委屈。
可是凝重气氛中他琢磨半天也没能开得了这个口,车却在他们分局门口停了下来。
任道远跟他们一起下车,看了欲言又止的任非一眼,明显是看出了儿子在想什么,给了他个台阶下,“你还没跟我介绍一下,你朋友叫什么。”
“啊,她叫杨璐。”任警官如获大赦,“是我——”他接着话头就下意识地往下说,然而说了一半又卡了壳……
他想说杨璐是我女朋友,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很唐突,不太合适。
他还没有正经跟杨璐求过爱呢。
好歹也得正经说过一回,杨璐正经同意了,才能用“女朋友”这三个听上去就特别正经又幸福的词儿形容她,要不然这么说,显得太不尊重女方意愿了。
“女朋友”三个字在他舌头上绕了一圈,又硬生生地被他咽了回去,舌头差点掰劈叉了,才磕磕绊绊不太自然地接了上句,“……女神。”
杨璐没憋住,轻轻笑了一声。
任道远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就只是又看了他儿子一眼,然后对杨璐说:“那不好意思了,杨小姐,今天的情况,恐怕得你自己回去了。”
话说的有点硬,但是语气其实挺慈祥友善的,看得出第一次见面,老爷子对杨璐的印象分还不错。
杨璐礼貌地点点头,她的笑从来知书达理温润和煦,此刻对上任非的长辈,那表情也是谦和平顺的,没有讨好或者敷衍的谄媚与不自然,“没关系的,我店就在前面那条街对面,绕过去就是了,走路也就十来分钟。”
杨璐走后,任道远跟着任非一道往分局的办公楼走,路上像是随口似的问儿子,“她是干什么的?”
任非:“开花店的。”
任道远:“怎么认识的?”
杨璐这个“父子掐架干扰剂”走了,任道远和任非的父子关系迅速恢复到平日“正常”状态,任道远开始关心起儿子的交友问题,而任非觉得他老子这是在对他查户口,再想想他跟杨璐最初相识的原因,顿时身上的刺一根根地冒了出来。他看了任道远一眼,抬脚几步迈上办公楼的台阶,在进楼之前,转回头漠然地回答落后他两步的任局:“——给我妈买花认识的。”
“……”这是个软肋,被戳了一针的任局沉默了。
………………
…………
任非是大老板儿子这件事昌榕分局里只有杨盛韬和刑侦队的人知道,因此办公区大部分看见任道远一个人风风火火跟着任非冲进办公楼的人都很诧异,大家下意识地站起来,但是任道远没给大家打招呼的机会,跟在任非后面直接就去了刑侦的办公室。
谭辉他们办公室里的一半人出去抓逃逸的秦文了,杨盛韬也拉了把椅子坐在一角,看见任非和任道远俩人一块儿过来,都有点诧异。
一是任非虽然是个官二代,但他头上这顶帽子一直都是隐形的,他自己从来不多说,队里其他人也从来没见过他跟他传说中的BOSS老爹有交集。
二是大家也没想到,任道远竟然肯让受伤昏迷了整整两天,这才刚醒的儿子就这么拔了吊针来单位。
但诧异归诧异,任道远的官衔儿毕竟在那摆着,平时下面的小刑警基本没什么机会能见到真人,如今突然就这么不声不响招呼也不打一个地进了办公室,乔巍他们几个说不打怵那绝对是骗人的……
好在任道远自己也有自知之明,摆摆手,也没等他们先招呼,径自把自己撇了出去:“你们说你们的,我来不是公事,就是为等他完事了再把他逮回医院去。”
全队鸦雀无声。
李晓野满脸恭敬满心腹诽地撩了下眼皮儿,自己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那人家属来探班都是在楼下大厅,再说,就是大厅这会儿都下班了也不对外开放了……”
心里嘀咕可以,但嘴上是不敢说的。可他不敢说,有人却无所顾忌……
任非把全队的反应看在眼里,也不管是不是落了他爹的面儿,张嘴就说:“你要不是来视察的,那就去外面等我吧,你搁这儿大家都有障碍。”
任道远眼睛立刻立起来了。
杨盛韬知道他们父子见面是个什么糟心的样儿,当下就觉得头皮发麻,赶紧在自己身边搬了把椅子,还故意弄出了挺大的动静吸引注意力,办完就用典型和事佬的态度招呼任道远,“障碍什么,我不也在这儿旁听呢,任局来我这边坐吧。”说着又示意任非,“住着院呢你也敢跑回来瞎闹,回来了就赶紧找地方坐,别浪费大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