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给你出的主意吧?代乐山死在我的粘着我指纹的笔杆上,没猜错的话,那天晚上他应该准备趁夜里把笔给你,再让你对我动手。”
梁炎东说的话开头虽然是问句,但是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询问对方的意思,每个一字说出来,都是掷地有声地笃定。
敲山鼓一般,震得田永强心慌。
老头儿有点坐不住了,屁股在板凳上蹭了几下,梁炎东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从他的语气中能猜得出,此刻的田永强应该是强作镇定的,“梁律师。你为什么没哑却非要装哑巴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但是你在监狱蹲了三年,别真是把脑子也蹲傻了吧?代乐山的死可跟我没关系。”
“代乐山为什么要死,到时候问问曹管就知道了。”梁炎东说:“但是那天在我背后拿绳子勒我的应该不是你——也是曹万年吧?如果不是我一脚踹响了门引了人来,现在我估计也已经是个死人了。而正因为他是管教,从我踹门到昏迷再到狱警赶来的这短短数秒之间,他有足够的时间摇身变回赶来查看情况的管教,顺理成章地脱身。”
田永强的手指有点哆嗦,没接话。
梁炎东接着说:“设计凶杀手法,篡改监控录像,留下心理暗示,在事发前说服你拉你下水,在案发后又让你自愿替他扛雷——曹管在这里当管教真是屈才了,可惜以前竟然没有察觉到。”
田永强几乎控制不住了,他一下子转过头,眼神里透着病态的凶狠和执拗,他看不见仰着脸的梁炎东是个什么表情,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那微微扬起的下颌上,“梁律师,你是不是对自己太自信了?你要真这么算无遗策,那就算自己犯了罪,也不该在这里才对。”
梁炎东对着天空闭上了眼,“我做的是无罪辩护,至于有罪的——该按您老的说法,遵循善恶到头终有报的天理循环才对。让犯罪的逍遥法外,岂不是太罪过了。”
“你……”他的话让田永强有些不明所以。老头儿眯起了眼,非常仔细地打量他,试图从他岿然不动的状态中窥见这人的心思似的,老半天之后,他终于又想说什么,可是集合的声音响了,伴着哨声一起响起来的,还有穿墙而来的呼啸警笛声……
田永强没动。
梁炎东站了起来。在所有人都朝管教让集合的地方走去的时候,越来越空荡的小操场上,梁炎东微微垂着头,看着田永强的目光里有些让老头儿意外的、隐含着遗憾的歉意……
他说:“田叔,我非常抱歉。如果当年我能找到更有利的证据,再让那个男生多判几年的话,这些悲剧就都不会发生了。”
田永强彻底愣住了。
他怎么琢磨也没想过,眼前这个男人竟然会在此时此刻旧事重提,并且,对他道歉。
他作为当事人,再清楚不过,当年他被冤进看守所的那一个星期,顶着压力接了他这案子的梁炎东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他自己也知道,最后在法庭上梁炎东出示的那些证据,是他和老婆孩子都不知道的,也许是当初能找到的证据的全部。
他从来没在这件事儿上怪过梁炎东,他只恨公正的法律却放纵了一个chu。sheng的逃脱。但是他没想到,这件事梁炎东竟然一直放在心里,并且,因为今天的一切一切,反过来,说回从前,给他道歉。
如果那男生多判几年的话……
如果多判几年,也许没有他那天的刺激,周旭的精神状态会慢慢的恢复,他们一家会慢慢接受周旭生下的那个无辜的孩子,时间会冲淡一切,再有几年过去,也许会搬家,也许会开始又一次重生,也许……他就不会让怒火冲昏头脑,一斧子砍死了那个男的。
他不会杀人,就不会入狱,周旭也不会自杀,他也不会失控变成所谓“替天行道”的杀人魔。
可是人生没有也许。
走到了这一步,谁都别想再回头。
田永强出神地笑着,对正朝他浅浅鞠了一躬的梁炎东摆摆手。
他知道这一个礼是梁炎东所表达的抱歉,但是他不需要。他以前无比感激过这个律师,后来也无比憎恶过这个qiang。jian犯,但是他从来没有觉得,当初男生只判了一年零七个月,是梁炎东的错。
管教已经在吹哨警告逗留在广场上的他们。
放下手的田永强在椅子上坐着没动。
直起身的梁炎东头也不回地往队伍的方向走。
监区尽头,乔巍和李晓野带着人,加上司法那边派来的人和监狱的狱警,一大堆人呼啦一下冲进监区,气势汹汹地带走了田永强。
末了李晓野到队里找到梁炎东,脸色不太好看,但是语气挺客气,“梁教授,您也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57章 灵堂…
李晓野带人去东林监狱“拿人”的时候,谭辉带着队里的其他人撬开了东林监狱管教曹万年家的大门。
他们还没拿到搜查令,搜捕行动和审批程序是在同时进行的。有谭辉坐镇,刑警们敲门无果后找人撬锁一溜动作毫不犹豫。
然而撬开大门后,堵在门前率先看见曹万年家里内室情况的那么两三个人,都呆住了。
任非感觉自己从后脑勺往里钻凉风,那风似乎还带着“闹鬼”的属性。
他愣在门口,没说出来话。几秒钟之后,惊愕之下的怔愣被旁边刑警的一身国骂震醒了。
无力果然没人。
艳阳高照的大晴天,曹万年家遮光的窗帘拉得死劲,除了从被撬开的大门口透进去的光线外,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是客厅里朝西摆着的香案上的两只烛台灯。
两个烛台灯之间,摆着一个灵位。
灵位往前,香案上水果饭菜香炉碗,一应俱全,一个铝盆儿塞在香案底下,旁边对着成捆儿的黄纸,铝盆儿里还有烧尽了没倒掉的黑色纸灰。
这一切的一切,在一间老式装修的房子里,使每个角落都显得阴气沉沉。
开门之后屋里屋外空气对流,极其呛人的那种祭扫时才用的草香味道扑鼻而来,气势汹汹地往人鼻子里钻,呛得好几个刑警都连连阿嚏。
等走到跟前,就看清了,那个灵位做工粗糙,像是自己手工刨出来的,而那上面写着的,是“爱妻 范晓丽”。
谭辉看了一起进来的老乔一眼,老乔神色几经变换,最终抬手乱了脑袋顶上稀疏的头发,骂了句“见鬼”。
就在没多久以前,老乔还信誓旦旦的保证说,曹万年家的邻居前天还看见了他媳妇儿下楼买菜。
前天还能下楼买菜的人,为什么今天在这屋子里就剩下了个牌位?而且看这架势,香炉的烟灰已经高得快要漫出香炉碗,下面的黄纸、纸灰,加上这满屋都被烟熏火燎浸透的颓靡气息,曹万年在家里给妻子摆这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他妻子范晓丽早就死了,但是他一直瞒着,所有没人知道。
但是,邻居们看到的那个“范晓丽”是谁?
真特么见了鬼了。
同事们训练有素地在房子里搜了一圈,东西都没给翻乱,一个地方查完了再按照记忆给照猫画虎地摆回去,回来的时候跟谭辉汇报:“队长,房间里搜到不少跟心理学有关的书,专业性都很强。另外,在主卧的床头柜里发现了这些。”
递到谭辉面前的是一摞票据。
医院的诊疗票据。
任非打开屋里的灯,从病例上医生龙飞凤舞的字,谭辉勉强辨认出来,范晓丽生前一直在进行长时间的心理干预治疗。
医院就是东林二院的心理科,看诊时间一直从三年前持续到了两个月前,最开始的时候看诊的时间是每周,到了最后这一年,频率降低成一个月一次。
频率有所降低,按这个判断的话,应该是治疗起效,范晓丽的心理问题有所好转才对。可是为什么人死了?
死因是什么?
在场刑警们的从业直觉几乎都可以判断,对于曹万年的作案动机,范晓丽的死因是个关键,谭辉舔舔嘴唇,跟任非说:“去二院要范晓丽的病历。她一连看了三年的心理科,那边医生肯定对她很熟悉了,去查清楚范晓丽有什么心理问题,是因为什么得上的。”
任非点点头,一刻也不耽误地往外走——他走的脚步很快,紧绷的背影像是在逃离。
他对这样的情景有说不清楚的恐惧,待在里面,闻着到处都浸透祭奠味道的空气,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这是12年前,他妈妈死后,在家里楼下搭起灵棚,烧纸、燃香,浑浊的烟气被风吹进家里一直开着的门窗,最终盘桓在家里时一样的气息。
表达着分离和永世不见的味道。
任非走到玄关的时候伸手已经能触碰到天光的明亮,室内外的空气在那里交替,颓靡的气息被楼道里带着尘土味儿的空气顶到身后,他深吸口气,抬脚跨过门槛,一只脚刚迈出去,眼睛已经瞥见一个正准备上楼的人影在看见他的同时迅速转身逃离。
没时间思考,身体的动作已经快过了大脑的支配,任非一个箭步追出去的同时嘴里暴喝一声,“什么人?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