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热气糊脸,恍惚有种跟女生约会感的任非同志却觉得有汪清泉缓缓渗进了心底,凉丝丝的,舒坦的要命。
但是他也没舒坦多久。
杨璐说对面那条街的巷尾有一家味道不错的私房粤菜,两个人本来正往那边走,任非反复纠结过后终于做了十足的心理建设,从女神手里把伞拿过来替她打着,然而伞刚到手,任非就猛地浑身一震,僵在了原地……
那样子活像有人趁他不备从背后捅了他一刀,极度的震惊、疼痛和恐惧霎时间席卷而来,让他浑身僵硬到不得反应。
然而他身后没有人。
大太阳地上,火辣辣的太阳死命地烧烤着一切,任非骤然变色,瞪大眼睛瞳孔微张满脸惊悚,他整个人都在转瞬之间透出一种如临大敌的严肃,杨璐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被他吓得额角冷汗几乎瞬间就落了下来……
女人嗓音发紧,她想去拽拽任非以便让他快点回过神来,但是手伸出去,却在半路停了下来,最终她还是垂下手,保持着跟年轻男人之间一个看似亲密,却很有分寸的距离,用发紧的嗓音不确定地问他,“到底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
任非吞了口唾沫,心里控制不住地直骂娘——他也想知道到底怎么了!什么地方,怎么了,为什么他妈的又死了个人!
他又预感到有人死去了……
这个人是谁?在哪里死的?他为什么被杀?是谁杀了他?!
每每这种该死的预感奏效,随之而来的这些问题就跟滚雪球似的,在他脑袋里越转越大,短短眨眼之间,却已经大到如同海底骤然卷起的漩涡一般,足以将任非整个吞进去!
下一秒,任非神经质地,把刚接过来的洋伞塞回杨璐手里。
他眼神有点慌,这些天时不时出现在他脑海里,看见了就舍不得移开眼睛的杨璐,此刻在他眼底的倒映却是涣散的,他的手无意识地抓着自己的裤子,手心里粘腻的汗液抓在裤子上,却仿佛怎么也蹭不完,“抱歉,杨璐,我忽然想起来局里还有急事没处理,我得回去——我其实很想跟你一起多待会儿的!但是实在不好意思今天这饭真吃不上了,我现在就得回局里。”
因为没来由的心里发慌,所以连刚才不好意思叫出口的女人的名字,不敢说出口的内心的想法,也就这么直接脱口说了出来。
然而此刻气氛实在不对,不管是任非还是杨璐,都没意识到,这句未及思考的话中,不小心透露了多少男人内心的秘密。
杨璐微微张着嘴,下意识地点头说好,她甚至没来得及说两句宽慰的话,任非就在她点头之后,一阵风似的向昌榕分局所在的方向跑远了……
………………
…………
午后两点,上班族们经过午休,刚刚重新进入工作状态。
任非脚下不停地一路冲到分局电话接警室,跑的太急,刹车的时候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嘭”的一声,惹得头戴耳麦忙于工作的妹子们瞬间惊悚地抬头看过来。
他喘着粗气,混乱的目光在接警室里堪堪扫了一圈,然后立刻注意到,坐在接警室最里面的姑娘正在接听报警电话。
任非二话没说,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等姑娘挂断,他张张嘴,干涩的声音问:“有没有……哪里发生命案的报警?”
第27章 染池…
梁炎东他们监区今天中午不怎么太平。
东林监狱的作息制度比较人性化,午饭之后到下午出工之前是有一个小时自由活动时间的,很多人习惯在这段时间去监区活动室,或者回自己的监仓去睡会儿。
梁炎东在监狱外头的时候是什么样儿,他的狱友们不知道。但至少他服刑的这几年以来,性子是有目共睹的清冷孤僻。
他不爱热闹,一般这个时候都是自己回仓里去看报睡觉,但是今天,十五监区活动室的其他犯人们,看着这个斯文败类强奸犯走进来,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不由得都感到一阵莫名其妙。
这是让犯人们感到“今天跟往常有点不一样”的开始。
十五监区是个里面关满暴力犯的大监区,因为犯人多,活动室的地方也大,可即便如此,梁炎东进去的时候,棋牌桌、乒乓球桌、电视机前面还是都开着,因为外面天阴的厉害,室内昏暗,所以里面的灯都亮着。但是灯光之下,哪块地儿都没闲着,尤其其中一张棋牌桌周围聚集的人最多,梁炎东就是坐在了距离那个桌子不远的角落。
围着那桌子的人倒也没玩牌,而是在……
聊八卦。
监狱里服刑的日子单调无趣,日复一日在同一个生命轨迹上行走的人,总是要对那些猎奇的新鲜事趋之若鹜的。
代乐山身材瘦小、略微有些佝偻的中年汉子。在入狱之前是个路边摆摊儿给人算命的。批八字、看手相、看风水,这些活儿他都能接,当时做生意喊的号子是“看的不准不要钱”,但实际上在他入行的那么些年里,算的准不准,都没谁缺过他那点儿嘴皮子上的辛苦费。
这是他以前谋生的行当,也是他现在混烟的资本。
在高墙之内关得久了,总有那些心有牵挂的人来找他看相,问自己媳妇儿能不能等到出狱团圆的,问自己小三儿有没有跟其他汉子瞎搞的,问自己爹妈是不是身体康健没病没灾的,问自己孩子能不能考上大学将来成栋梁的……问什么的都有,而无论问什么,代乐山要的报酬都是一根烟。
把烟点上,这个瘦小的汉子端详着对方掌心深深浅浅的纹路,一番故作玄机的话说完,看着对方从皱眉到展颜,带着期待欣慰地离开,他把抽完的烟头踩灭在捡起来扔进垃圾桶,眉梢低垂嘴角轻抿,脸上的皱纹沟壑加深,又恢复到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其实谁都知道,所谓的算命看相,也不过是对渺茫的未来,求个心安而已。
但是今天代乐山没给谁看相,他那张似乎只会说吉祥话的嘴,今天吐出来的句子,平白无故地让人觉得瘆的慌。
“我这两天总觉得,咱们监狱这阴气比往常重了。”
起初的时候,大家对于这话,是并没怎么在意的。旁边凳子上还有个光头在开玩笑:“你的意思是说女人犯罪比重增加,咱隔壁女监的犯人越来越多了?”
“此阴非彼阴,”代乐山佝偻着的身体在凳子上不自觉地又缩了缩,“我是说的邪祟之物。这两天,我夜里做梦总是梦到死人和鬼。”
代乐山的目光落在牌桌摊开的扑克里那两张鬼牌上,定定地看着,那眼神有点执拗而疯狂,看着叫人莫名地跟着心惊,“死人是男的,鬼是女鬼。女鬼衣不蔽体凶恶非常,而死人身着囚服死状凄惨无比。”
监狱里是不允许说这些封建迷信怪力乱神的,因此代乐山说话的声音非常低,说话的气流从粗哑的嗓子里费力地摩擦着吐出来,丝丝沙哑如猎猎阴风,无端端地刮得人后脖颈子发凉。
人群后的梁炎东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这话,只是偶尔略略撩下眼皮儿,很快复又垂下,身上有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将他与窃窃私语的人群隔开。
“擦,左东右西的瞎特么扯什么,”光头摸摸自己锃亮的脑袋,冷笑一声,“你直接说,你梦见遭强奸而死的女人找那些畜生来索命不就完了!”
坐在旁边的另一个男人推推眼镜,“代大哥,你说你这梦有几成可信度啊?要是真的,那些花案子进来的可是要倒霉了。”
光头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一声哼哼,“那些个人渣,被鬼吃了也活特么该!”
“……”桌子周围不约而同的目光,全都心照不宣地看了后面角落里的梁炎东一眼,又同时转头向隔壁桌正跟同班打牌的一个高瘦男人身上瞄去。
梁炎东不动声色地眯着眼,而早就注意到这边谈话内容的高瘦男人却在同一时间站了起来。
他是一大队五班的大铺,叫穆彦。他一站起来,跟他同桌打牌的三个小年轻也一起站了起来。
气氛毫无预兆地骤然绷紧,就在在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活动室每个人的脑子里都“啪”的轻轻弹了一下,继而整个活动室突然瞬间安静了。
——停电了。
监狱里停电是要命的事,那一瞬间监控设备和电网安保措施通通宕机,是监狱监管最薄弱的时候。
关在东林监狱里的犯人们几乎从进来那天起就没遇见过停电的状况,因此活动室里灯光电视骤然熄灭,天气带来的晦暗压抑倏然袭来的时候,不止犯人们没反应过来,连狱警都有一瞬间的懵比。
外面阴风阵阵,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从开着的门窗外拍进来,打破一切沉默的,是光头摸着脑袋惊疑不定吐出来的那句:“卧槽,不是说着说着,那些冤死的姑娘就要来找色鬼们索命来了吧?……”
“——我叫你特么危言耸听!!”毫无预警,阴沉沉的天幕中,先前站起来的穆彦恼羞成怒地抡圆了拳头朝算命的代乐山砸过去,因愤恨狰狞和心悸怖畏而扭曲的脸上,是与身型截然相反的凶狠悍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