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只要我跟她同船,我就有充裕的下手机会,反正没有人在意派对后饥渴的男人向酒醉的女生搭讪占便宜。
“我现在怎么回市区?”我问道。
对方微笑着请我留步,然后跟葛蔚晴那边的同僚谈了几句,再恭敬地对我说:“因为刚好有另一位贵宾错过了回程班次,两位又是相同路线的,我们准备了后备贵宾室送两位回去。”
“后备?”
“房间的设备不及您平日使用的那么完善,但我们保证舒适。”我循着他视线望过去,才发现货柜区尚有一个打开了门的二十英尺的货柜,里面一样有沙发和酒吧桌,但地上没有铺地毯,墙身也没有特别装潢,一如那员工所说,这贵宾室处处呈现着“备用”的特质。我回头望向船边,看到一艘小小的接驳船在等候。
葛蔚晴被扶着她的女生送进货柜后,我不由得打从心底笑了出来。没有比这个更理想的情景了。我踏进货柜,工作人员从外面关上门,然后我感到一阵摇晃,货柜被移放到接驳船上。
“嗨,你好啊——”葛蔚晴半闭着眼,倚在房间尽头靠近酒吧的沙发上,醉醺醺地对我说。她双颊潮红,胸衣左边肩带掉落,一双长腿搁在茶几旁,露出诱人的媚态。这副无防备的姿态着实让我兴奋——当然,我想我对“无防备”这三个字的考虑,和派对上那些男人的着眼点可不一样。
“你好,”我压抑着笑意,慢慢靠近,坐在她身旁,“我姓贺——”
“哈,哪有人在派对上用姓氏来自我介绍的?”葛蔚晴打断我的话,蛊媚地笑道。
“我知道你叫Vincy。”我再坐近一点。
“咦?”葛蔚晴张开眼,直盯着我,仿佛对我知道她的名字感到诧异,“你是听法兰还是海蒂说的?”
我笑而不语。葛蔚晴的手臂就在眼前,我只要借势摸一下便完事,反正她半醉,对男性的亲昵举止不会抗拒吧?
“你要不要喝点什么?”就在我要碰上她的肩膀时她突然站起来,径自走到吧台后,拿出两个杯子和一瓶伏特加,斟了两小杯,将其中一杯一饮而尽。
“我不喝了,刚才已经喝了很多,再喝我就要醉了。”我站起来笑着说。我是个很有职业道德的杀手,不会在工作中喝酒的。
“是吗?那就让我替你干杯吧……”葛蔚晴举起余下的一杯酒。
然而接下来她的一句话让我的笑容僵住。
“……来杀我的气球人先生。”
“好,我们握过手,你之后身上会起什么变化,我们只好拭目以待喽。即使我们不再相见,我仍会关注你的,因为我们之间已经有一条无形的纽带了。”
“这个世界就是由无数的这种无形线纠缠而成,有人称为命运,有人称为因缘,我嘛,喜欢叫它作混沌。只有彻底离开这团混沌才可以获得真正的自由。”
“对啊,自由……你让我想起一位朋友呢,我遇见他时他也是个小孩子,不过当时他比你年长。他和你一样独特,爱憎喜恶异于凡人,内心就像无底洞似的。”
“不过他跟你有一点很不同,你的眼眸比他更纯粹。他冷眼旁观周遭一切,唯独一件有形之物能引起他的注意——我是不知道我扭出来的那些气球动物有什么特别啦,但他就是会注视它们,仿佛生来就注定跟气球有不可解的缘分。”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我今天重游故地,没料到在这个我遇见他的公园里碰上你这个小女孩。”
“或许有天两位也会碰面呢。和我握过手的朋友们都是人外之人,彼此的命运有着无形的牵绊……”
葛蔚晴将第二杯伏特加喝光,空杯子在桌面敲出清脆的声响,我仍无法反应过来。
“你……你说什么气球?”我勉强装出镇静的表情。
“气球人先生啊,你别勉强自己吧。”葛蔚晴放下酒杯,“我很清楚你的事喔。”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继续强装,“你醉了。”
葛蔚晴轻轻一笑,表情却随着笑容消失渐渐改变——纵使她脸上依然泛红,双眼却炯炯有神,双手放在吧台上,腰板挺直,完全没有半分醉意。她的一双眼眸就像能够看穿我似的——比起她的父亲葛警官,她现在发出的气势更让我感到畏惧,是出于本能的畏惧。
“我对你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啊。你想我从哪儿谈起呢?你和我父亲在饭店交手那一役已经广为流传,我能说出来也不见得有意义吧……那么,我们或者可以聊一下那个在羁留病房像扭麻花般死去的银行劫匪,或是当年地下统治者洛氏家族意外没落的经过?”
我听得冷汗直冒。当年我有点少不更事,加上吃了那银行劫匪的亏,心有不甘,故意用那种整人似的方式解决他,事后已料到这案子可能会被注意,但洛氏的事件可是无迹可寻,就算知道我参与了那个劳什子甄选,也断断不可能推论出我是让家族消失的元凶。
“我不知道你——”
“你别继续装啦,我连老金的事也知道啊。”
“谁?”
“啧啧,怎么连你自己也忘了?你的异能所制造的第一个牺牲者呀。”
犹如打雷般的一击直刺我的心脏。对,我真的忘了,那个猥琐如猪、老是用手指戳我额头的混账老板。
“想起来了吗?那个派对公司的老板。”葛蔚晴笑道,“之后便是一个专替黑道改头换面的黑市整容医生,你要我说出他的名字来证明我是真材实料吗?”
“够了。”我收起那拙劣的演技,从沙发站起来,和葛蔚晴相隔着三米,警戒着对方,“是葛警官设的陷阱吗?没想到他连家人也用上,我太失策了。”
“不,不,不,”葛蔚晴摇摇头,“跟他无关,我从没跟第三者提过你的事,一切都只是我个人的兴趣而已。”
我无法理解。
“我还知道你杀人的方法,你的能力是只要接触到生物的肌肤,便能输入指令,使对方身体局部变成‘气球’吧。”葛蔚晴直视我双眼,就像能看穿我的灵魂般说道,“而且你能够让指令延迟发动,制造完美的杀人意外——唯一弱点,是无法覆盖或取消已输入的指令。”
我好不容易才压抑下发自内心的抖颤。
这女人知道一切。
“你……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即使你发现我的身份,也不可能知道我的异能……”
“我跟你一样,小时候在公园曾见过那个有很多名字的男人喔。”
公园?很多名字的男人?
记忆中那个叫史密斯什么的男人再度浮现。
“我也和他握过手。”葛蔚晴摊开右手手掌。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你的异能是他给你的呀。”
什么?
小时候跟那个男人碰面的记忆一口气涌现。对,那个人便是化装成小丑的男人,我从他手上拿过好些气球动物……某天,卸了妆的他跟我聊天,说了一堆我完全听不明白的鬼话,最后要我跟他“交朋友”,和我握手。
我从来没有将我的异能跟那男人联结起来,毕竟我发现异能时,已经年过二十,而和那小丑握手是我十岁的事。
“你从他那儿获得将生物变成气球的异能,”葛蔚晴没理会我愣住,继续说,“我也差不多,不过我的能力不像你那么神奇——我只是能够理清这世上的‘混沌’罢了。”
“混沌?”
“那是提姆——就是那个你见过的男人——的说法,一般人会叫作‘命运’吧。我遇见他之后,隔天能力便‘发芽’了……你花了十多年能力才出现,我却只需一天,真是难以理解。”葛蔚晴把玩着吧台上的酒杯,眼睛却没从我身上移开,“我的异能是能够看穿所有人的命运,只要看到一件事物、获知一项情报,就能推理出跟它相关的人的过去,甚至能预见未来。”
“这是什么鬼话?那你不就等同于‘全知神’?”我反击道。
“‘全知’吗?对,差不多,对我来说世上万物就像一本本打开的书,即使我不想知道,书页的内容也会映进我的眼帘,强迫我看。像我父亲过去所查的每一起案子、你的中介人所接受的每一项委托,我都知悉所有细节。就连刚才派对上的一千多人,我也能准确告诉你他们每人的姓名、年纪、住处、性格、人际关系、过去的经历,甚至是藏在内心深处不可告人的黑暗秘密。”
“那你一定知道谁委托我杀你吧?”我不晓得她是不是在胡扯,或许这也是她对付我的计策的一部分。
“当然。”
“那你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制止我来杀你?”
“哈,气球人先生,你似乎误会了。”葛蔚晴靠在酒吧桌上,眼神露出异常的笑意,“没有人想杀我,那个戴墨镜、口罩和帽子,跟中介人洽谈的女性委托人就是我。我对派对也没有兴趣,这一切都是我布的局。”
我哑口无言,只能惊讶地瞧着她。
“气球人先生,你知道吗,那男人欺骗了我们。我们得到的异能并不是‘礼物’,而是‘诅咒’。”葛蔚晴幽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