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天此时在做什么呢?她忽然有些担心起来。
“古小烟!”一个刺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吓了她一跳,“我让你守在楼下,你竟然躲在这里睡大觉!”
“什么情况?目标出现了?”古小烟弹跳起来,故作紧张地四处张望。
“切!”表姨胡子欣双手叉腰,摆起凶神恶煞的样子,“就算出现了,你能抓住吗?你都在这里睡觉呢!”说着,她一屁股坐在长椅上,打开矿泉水咕噜咕噜猛灌起来。古小烟用眼角偷偷地观察她,編只见她的样子显然是被气坏了,胸口起伏不定,脸憋得通红,出门前精心化的妆已一片狼藉,假睫毛掉了半边,眼线也晕染出两个黑眼圈,惨不忍睹,想必是哭过了。
“狼心狗肺的东西!”胡子欣抹了一把嘴,丢下狠话,“我一定找人废了那个混球,花多少钱都行!”
“好!如果钱不够,我借……”古小烟后面的话被胡子欣恶狠狠的表情给噎了回去,是以轻声问,“他不肯见你?”
“十天前他就辞职了!”胡子欣火冒三丈、龇牙咧嘴,仿佛古小烟就是那个把她抛弃的负心汉,“我本来想给他个措手不及,大闹一场,让他在公司出尽洋相。如果他偷偷溜走,你就在楼下截住他……谁知道他已经辞职了,谁也不肯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就那么讨人厌吗?为了躲我,他连工作都不要了。我真是瞎了眼,对他千依百顺,把心都掏给他,可是他……现在怎么办啊?”
古小烟耸耸肩,这个结局早在她的预料之中。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若是听得进劝,怎么会落得这般田地?于是没好气地说道:“凉拌!”
胡子欣手里的那瓶矿泉水朝她砸来,正中胸口,疼得她“哎哟”一声。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风凉话!”
“我没有……”
“还说没有?滚滚滚!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盼着我闹笑话!”胡子欣捂住脸,稀里哗啦地哭开了。
古小烟忍住胸口的疼痛,只剩叹气的份儿,我怎么摊上这么个表姨呢?
4
胡子欣虽然是古小烟的表姨,实际年龄却比古小烟还要小一岁。
胡子欣也是个命苦的孩子。家里为了供她哥哥上大学,便让她早早辍学帮忙干农活,起早摸黑,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家人指望着哥哥大学毕业后混出人样,生活就有盼头了。几年后,哥哥不负众望,果真混出了名堂,不仅在北京一家知名企业任副总经理,还跟他们老总的女儿结了婚,从此在北京扎下根。
万万想不到的是,哥哥结婚后不曾回过老家,每次打电话总是推托“很忙”。
他到底在忙什么呢?连聊两句家常话的时间都没有吗?
老爷子终于按捺不住了,担心儿子碰到什么难事而不愿告诉家人,于是四处借钱,千里迢迢赶往北京。他找到了儿子所在的公司,但被保安冷冷地拦在门口,老爷子顿时挺直腰杆子,拍拍胸口大声说:“我是你们胡建平副总经理的爸爸,也是费总的亲家。”
当保安半信半疑,但又点头哈腰地打电话时,老爷子觉得自己就像太上皇,脸上满是骄傲。
这份骄傲是儿子挣给他的。
等待半天,等来的是嬉皮笑脸的男子。
男子跟保安耳语一番,保安的眼神意味深长起来。而后男子将老爷子拉到一边,说他是胡经理的秘书,并说胡经理正在开会。说完,他把老爷子带到一家大酒楼,叫了一桌子好酒好菜。老爷子越发觉得蹊跷,哪有心思吃饭,便一个劲儿追问原因。秘书吞吞吐吐好半天,才面露难色地坦言:“实不相瞒,胡经理的意思是让您先回去,要是让费总知道他有个像您这样的父亲,呃……费总一直以为胡经理父母双亡……胡经理走到今天不容易啊!费总只有一个宝贝女儿,所以胡经理将来肯定会坐上费总的位子。您能理解他的难处吧?”说着,他从皮包里拿出5万元现金推到老爷子面前。
这番话犹如晴天霹雳,瞬间把老爷子炸蒙了、炸糊了。
像我这样的父亲?父母双亡?
怪不得保安后来的眼神那么古怪。
愣了半晌,老爷子才缓过劲儿,当即把5万元砸在秘书脸上:“回去转告那个畜生,我们胡家没有这样的不肖子孙,他不配姓胡!”
谁知秘书笑眯眯地说:“胡经理是入赘到费家的,正准备改姓‘费’。这笔钱原本是报答您的养育之恩,既然您不需要,那我只好带回去了。对了,先帮您订火车票吧?”
“不用你订,老子有钱!”老爷子将随身携带的5000块钱用力拍在桌上,那是他准备带给儿子的,他原以为儿子有缺钱的困扰,毕竟娶了老板的干金,总不能让人瞧不起吧。
说完,老爷子把钱收好,旁若无人地狂笑而去,三十年的养育之恩仅值5万块吗?三十年的含辛茹苦就是为了儿子今天贪图虚荣、不认祖宗吗?
他不相信,打死也不相信。
于是他守在公司楼下,一直守到晚上7点,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儿子。他曾怀疑是不是儿子出事了,是不是秘书骗他了,可现在儿子不仅毫发无损,还跟同事谈笑风声、满面春风。
老爷子愤怒了,恨不得当众质问儿子:“我是不是你爸爸?你是不是我儿子?”
可是……老爷子始终没能狠下心,罢了罢了,就让他“父母双亡”吧。
回到家乡,老爷子病倒了。以前的他逢人便夸儿子有出息,夸儿子是他的骄傲、他的天、他的命;以前的他弯着腰在田里风吹雨淋、日复一日,只因儿子的未来将他苍老的身躯牢牢支撑着。可是现在,他的心在瞬间碎了、死了,再也没有起死回生的余地。
为了给老爷子治病,家里欠下一屁股债。
村支书乘人之危,放言胡子欣若嫁给他的傻儿子,胡家欠下的债务即由村支书承担。
胡子欣宁死不从,甚至寻根绳子准备上吊,把二老吓坏了。
苦无良策之下,胡子欣来到S市投靠古小烟一家,既躲避村支书的死缠烂打,又尝试找工作赚钱帮家里还清债务。
……
获知这些事情以前,古小烟尚不知有此亲戚。
正在嗑瓜子的老妈林月珍笑了笑,使劲夸着胡子欣如何淳朴、如何懂事、如何讨人喜欢等等,还特别交代道:“你不能欺负你表姨啊,务必把她当成自家人看待,知道不?”
古小烟摇头苦笑,她怎么可能欺负表姨呢?何况表姨是个贞节烈女,她仰慕还来不及呢。
次日清晨,古小烟火急火燎地赶到火车站。表姨长得什么样呢?是不是娇小玲珑的身材,黝黑发亮的健康肤色,清澈的眸子透着丝丝刚毅,一头乌黑的长发绑在脑后,蓦然回首时,带来一抹腼腆的笑容,也许还有两个可爱的小虎牙……
古小烟翘首以待,等到的竟是个裹得像木乃伊的女子。
一件深灰色的男式旧外套,还有浅蓝色的旧牛仔裤、白色的旧运动鞋、深绿色的旧围巾,把胡子欣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暗淡无神的眼睛。她手里拎着一个蛇皮袋,疲惫不堪地看看古小烟高高举起的纸牌,只见上书“胡子欣”三个大字。
“表……表姨?”古小烟不禁大跌眼镜。
“小烟吧?长这么高了,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她用长辈的口吻说道,一点儿也不生分。
胡说八道!你比我还小一岁,小时候抱过我?横抱还是竖抱啊?古小烟不满地撇撇嘴。
“坐这么久的火车,很累吧?”
“是啊!人多得很,连个座位都没有。”她毫不客气地把蛇皮袋丢给古小烟,神经兮兮地凑到古小烟耳边,压低嗓音说道,“你怎么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在火车站这种混杂的地方必须戴口罩,最近流感闹得凶啊!”
古小烟恍然大悟,原来这个“木乃伊”造型是为了防流感。
“表姨,这里面装着什么呀?好重!”
“哦,咸菜、萝卜干、腊肉,家里边非让我带这些东西。在大城市什么买不到呀,谁还稀罕这些?对了,你以后别管我叫表姨,都把我叫老了。”
“那应该叫什么?”
“随便吧,反正不许叫表姨。”胡子欣无所谓地摆摆手。
直到家门口,她才取下围巾,露出庐山真面目。首露真容倒让古小烟吃了一惊,虽然与心中想象的样子不同,但不可否认,胡子欣是个极有味道的女子。之所以说很有味道,是因为古小烟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胡子欣并不漂亮,但看起来特别养眼,可爱的酒窝,配上偏褐色的皮肤,使她看上去像混血儿。
如果换下一身土里土气的着装,好好打扮一番,应该更有味道吧。
第一次带胡子欣逛街时,胡子欣对路边20元一条的“金项链”爱不释手,非缠着古小烟买给她,还要买最粗的。古小烟没答应,因为那玩意儿太显眼了,容易招惹歹徒。再说现在啥年代了,谁还戴这么粗的金项链,而且还是假的。
“等以后赚了钱买条真的吧。”古小烟淡淡地说。
“不要,你看这个跟真的一模一样。不会褪色吧?老板,要是褪色了我回来找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