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最后的狄仁杰[出版] 五册完结 (唐隐)
袁从英展开一看,原来是自己画了神符的纸,那天他深夜去找裴素云,就是想取回这张纸,结果却给忘了。他这么想着,不觉纳闷地问:“你事先并不知道今天能碰上我,怎么还随身带着?”
裴素云避开他询问的目光,不答话。望着她娴静柔美的侧影,袁从英心有所悟,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是好,连忙定神去看那纸,这才发现,原先自己在纸上只画了两个神符,裴素云又给添了两个,一共成了四个。神符的下边,她还注了一首五言律诗。
伏羲演八卦,文王还未生。
泽中觅净水,雷动火龙惊。
风起云方灭,钻山复出尘。
逡巡脱困路,背后有乾坤。
袁从英看着这张内容丰富了不少的纸,皱起眉头苦笑:“我这人最不会猜谜。”
裴素云温言抚慰:“别急,一点儿都不难懂,我说给你听。萨满崇拜天地万物,信奉很多神灵,你看过《西域图记》,应该知道这一点。这神符中央的四个不同的纹理,分别代表水、火、风、地,是从萨满众神中刻意选取的,并且和这首绝句中间的两联对应。而围绕在他们外面的这个五芒星,却是蔺天机从西方的巫学里吸取过来自创的神符,因此不见于任何神学典籍。”
“哦,那么蔺天机这样做的目的是……”
裴素云长长叹息了一声:“他搞出这么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不过是为了掩盖伊柏泰和沙陀碛里面埋藏的真相,同时又给自己人留下记号,必要时可以按图索骥。”
袁从英笑了笑:“这个五芒星,我总觉得像个人背着身站立。”
裴素云的眼中光华骤闪:“天,你这么聪明,还真要让你猜猜谜才是。”她指了指五言绝句的最后一联,“这联说的就是背后的意思,不过到底是什么含义,你得自己想。”
“行啊,反正我晚上老是睡不着,就想想这个吧,说不定能安神。”
裴素云被逗笑了,湿润的目光轻轻拂过袁从英的面庞:“其实水符你已经知道含义了,而你在阿苏古尔河畔看到的那个则是风符。斌儿告诉了我你在阿苏古尔河畔挖井找水的事情,唉,其实风符代表的不是水井,你真是太不容易了。”
袁从英的下颚绷紧了,沉声道:“我现在已经知道了,那只是通往地下暗河的入口,或者说是风道。而且暗河中的水有股臭味,水面上竟然还能燃起火来,不知有什么古怪,我想那水断断是喝不得的。”
裴素云愣了愣,才道:“沙陀碛地下的暗河有两种,一种由地面的河川之水注入地下缝隙而成,因在地底下所以能历秋冬而不干涸,到第二年春夏的雨季,地面河川暴涨又有源源不断的清水补充进去。萨满水井挖取的就是这些水,一般都离地面不深。至于有风符的井道所通往的地下暗河,则在地下很深处,纵横交错在整个沙陀碛和庭州地区,河水很深河道很广,就是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那暗河的水上浮有一层石脂,味臭可燃,你刚才说得很对,被石脂所污的水人畜是不能饮用的。”
袁从英听得频频点头:“我明白了。这么说那天我沿着风井拼命下挖,应该是挖到了由阿苏古尔河蓄在地下的水,还真是够侥幸的,哼,也够鲁莽的。”
“怎么能这么说,你又不知道。”裴素云情不自禁地嘟囔,“再说,都没有人帮你,全靠你一个人。”
袁从英微笑:“如今你不就在帮我?”
裴素云的脸上再度泛起红晕,轻声道:“火神和地神的符号是伊柏泰里专有的,我就不能再告诉你它们的含义了。你只记住,水神和火神相对照;风神和地神相对照。水和风在地上;火和地在地下。唔,我就只能帮你这些了。”
“没关系,你已经帮得够多了。”袁从英将纸叠好,正要揣入怀中,又拿到鼻子前闻了闻,奇道,“唔?怎么有股香味?”
裴素云“呀”了一声,脸顿时绯红,轻声嘟囔:“在我身上放久了……”
袁从英会意,又闻了一遍,方才笑道:“这是什么香?真好闻,我平常最不爱闻香气,可是这个味道很好,还有点儿苦味。”
裴素云松了口气:“哦,这是檀香里加了产自天竺的苦岑和藿香,是我自己育着玩的。唔,这香有个特别,一沾上好多天褪不去。如果你不喜欢,我这就按样再给你画一张,你把这张扔了吧。”
“我喜欢。”
袁从英将纸收好,有些欲言又止,裴素云见了微微嘲讽地笑起来:“袁先生,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钱归南对神符的详情并不清楚,因为他虽然和我在一起已经有十年,我们还有了安儿这可怜的孩子,但是他毕竟算不上真正的裴氏族人,我也不会把伊柏泰的秘密全都透露给他。当然,为了报答他为我做的一切,也为了让他能够更好地保护伊柏泰的秘密,我也、也帮他在伊柏泰做了一些事情。”她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袁从英却听得握紧双拳,为什么真相总是这样让人无法忍受。
裴素云还在说着:“当初曾祖父怂恿裴矩,去大隋炀皇帝那里请求建造伊柏泰,就是为了保守沙陀碛里的秘密,可是他把伊柏泰设计得太复杂了,一直到他去世也没有能够建造完成,后来战乱迭起隋朝覆亡,伊柏泰的建造也被迫停了下来。而我父亲决心将伊柏泰建成,他请来蔺天机帮忙。由于蔺天机帮助庭州消除了瘟疫,庭州官府投桃报李,才派人继续动工。可怜我爹爹在伊柏泰完工之前就被蔺天机害死,因此没能亲眼看见伊柏泰的最终落成,而蔺天机自己于伊柏泰建成后不久,也在沙陀碛里失踪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年前。”
“哦,你也是在十年前与钱归南走到一起的?”
裴素云默默地点了点头。十年前,她曾那样期待过帮助,她得到了;但为什么十年以后的今天,她却因此感到锥心刺骨的痛楚和遗憾:蓦然回首,原来人生就这样覆水难收了。
不知不觉,这个春日的下午已过去大半,时间在他们的身边悄悄流逝,随着艳阳一寸一寸偏西,融融暖意也在无奈中褪去,清冷的黄昏日晕落下来,窗格之上半明半暗的光影流转,微风习习,带上了寒意。
袁从英看到裴素云有些瑟缩,就起身去关窗,刚伸手够到窗格,却听她在耳边轻声道:“先别关。”
袁从英一扭头,见裴素云已悄悄站到身边,目光迷离地眺望着远处,他也随之望去,极目的天际,又是那天山之巅的冰雪正在变幻出无限的光彩。
“多么美啊,却又那么远、那么冷。”裴素云再一次在心中哀哀地叹息着,耳边“吱嘎”声响,袁从英把窗关上了。喧闹市声和落日晚霞一起被阻隔在了薄薄的木板之外,他们相对而立,呼吸急促交融,几乎难分彼此。
袁从英又开口了,嗓音不同寻常的喑哑:“你刚才说,今天之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面。所以有些话,即使你不愿意听,我还是必须说出来。”
裴素云抬起眼睛,这一刻他们坦诚对视,没有时间再逃避了。
“我可以不问你关于钱归南的问题,但我现在却想告诉你一些我所知道的,和钱归南有关的事情。”
裴素云张了张嘴,被袁从英严厉的眼神制止,这次他没容她打岔,而是坚决沉着地说下去:“钱归南日前离开庭州,据说是带着瀚海军的沙陀团换防轮台,他是庭州刺史兼瀚海军军使,这本也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但是几天前我刚好去了趟轮台,据我查访的结果,瀚海军沙陀团压根就没有到轮台,而是去了大周与东突厥边境的另一个地方!”
裴素云目瞪口呆地看着袁从英,不知所措地连连摇头:“我只听他说带沙陀团去了轮台,还有天山团,也被王迁带去了轮台……”
“没有。”袁从英打断她的话,“根本没有任何一支瀚海军去了轮台,相反现在他们都被困在边境的一个秘密地点,处境十分危急。”
裴素云脸色惨白地盯着袁从英,她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当然懂得这个情况意味着什么。
袁从英仍然一字一句地说着:“目前还有些疑问尚待查清,但我应该很快就能弄清楚钱归南的真实意图。”他冰冷的目光划过裴素云的脸,“即使你不向我透露任何钱归南的情况,也没关系,我想做的就一定能做到。”
裴素云的嘴唇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傻乎乎地发问:“你、你会杀他吗?”
袁从英一怔,继而冷笑:“坦白对你说,我现在就很想杀了他!不过除非他逼人太甚,我不会杀他,因为我毕竟不是刽子手。假如钱归南真的有罪,自会有合适的人来处置他这位朝廷大吏。”顿了顿,他又轻哼一声,“再说,一直以来恐怕都是他想杀我吧,自从我来到庭州,他已经几次把我置于生死一线的境地,而我似乎并没有得罪过他。”
“钱归南怕你,从你来到庭州的第一天起,他就怕你。”裴素云说着,有些恍恍惚惚的,“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我知道了,他怕得真的很有道理。可是,”她突然抬头朝袁从英粲然一笑,“可是他没有成功。因此他现在一定更加怕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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