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最后的狄仁杰[出版] 五册完结 (唐隐)
“是。”王迁坐得笔直,道,“钱大人,大食药商已经离开庭州城了。本来说还要待几天,今天晚上突然送信来说要连夜出城,卑职想您吩咐过让他们尽早离开,所以卑职就去给他们开了城门,看着他们走的。”
“嗯,”钱归南点头,“这样就好,如此神水就再没有着落了。”
“只是……高达还是没有找到。”王迁有些郁闷地道,钱归南拧眉道:“这件事情有些麻烦,我原以为他会去找武逊,但是老潘送信过来说也没见到,这就怪了。”
王迁附和:“是啊,万一让这小子把沙陀团他们的情况送出去,恐怕……”
钱归南阴惨惨地一笑:“倒也无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再说他能向谁去报告,谁又会听他的。对此我们大可不必过虑,现在倒是要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环节没有,越是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越是要注意细枝末节,以防功亏一篑啊。”
“钱大人说得是,不过在卑职看来,一切已经布置得十分周到了,应该没有疏漏……”
钱归南微微颔首,突然,他的脸色一变,盯着王迁道:“不对,我们忘记了他!”
“啊,谁?”
钱归南一字一句地道:“袁从英。”
王迁愣了愣:“袁从英?卑职已经按您的吩咐把他安排去管理巴扎了,这些天都没什么动静,不像有问题啊?”
钱归南摇头:“不,这个人在伊柏泰的表现证明他很不简单,我们绝不可忽视。还有狄景晖,是狄仁杰的三公子,在接下去要发生的事件中,他会是个很有分量的筹码。王迁,你尽快去布置,把这两个人监控起来,以备不测。”
“是,卑职明天一早就去办。”
“哦,吩咐手下小心点儿,我暂且还不想惊动他们。”
内室里,裴素云屏息倾听着屋外的谈话,袁从英这三个字让她的心揪成一团,此时此刻,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息息相关的切肤之痛,不为别人,只为了他。
漆黑的洞窟中,一团若明若暗的红光照着岩壁上的佛像,“她的容貌多么端丽,她的神情又是多么的圣洁……真是不枉费了我整整二十年的光阴啊。”佛像前站着的人手持灯盏,几乎是贴在石壁上细细地观赏着。红光也同样映在他的脸上,这张脸上密布皱纹,和洞窟外那常年皲裂干枯的地面一般无二,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不毛之地上生存下来,除了他们,这一群心怀最赤诚的信念、以苦行僧的修行方式来完成神圣使命的人。戈壁荒漠上的悬崖峭壁,如墓穴般幽深连绵的洞窟中,就在他们的手下,变幻出无穷无尽、华彩多姿的人间瑰宝。
刚刚经过了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描画,普慧和尚给他最爱的这尊菩萨像,重新绘制了五彩飘逸的衣带。到这个时候,他的眼睛已几乎看不清什么了,站在用毕生心血所绘制的一幅幅绚丽夺目、栩栩如生的佛像前。普慧不是用眼睛而是在用心感受着那宛然如生的华美,只有最虔诚的心灵才能体会到的狂喜,为他衰弱的身躯注入了无穷的力量,他就这样入定似的站着,享受着,如痴如醉、似癫且狂。
“师父,师父!”一个小和尚跌跌撞撞地一路跑来,把普慧从幻境中喊醒。
“干什么,慌慌张张的!”普慧暴戾地呵斥,他最痛恨别人在这种时刻打搅自己,破坏他与神佛沟通的脱俗境界。
小和尚吓得结结巴巴,哆嗦着朝洞外指去:“那里,鸣沙山后,来、来了好多人,还有马!”
“又在信口雌黄了!”普慧几乎气结,他在此地三十余年,什么时候见过好多人和马?必是这小和尚挨不得寂寞,又在无端幻想了吧。不过也是,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久了,假使没有最坚韧的意志和最虔诚的信仰,恐怕真的是会发疯的。
“不是!”小和尚急得连连跺脚,不由分说过来扯着普慧的僧袍就把他往外拉,“师父,你听,你听这声音!”
普慧有些吃惊了,他确实听到洞窟外传来不甚清晰的“隆隆”声。他侧耳仔细听着,鸣沙山在朔风之下所发出的鸣声他听了三十多年,现在这声音显然不同。更为诡异的是,连脚下的大地也在轻轻颤动,他抬头看去,菩萨柔美动人的眉目间似乎现出隐隐的忧虑。
普慧带着小和尚穿越长长的洞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洞口。在黑暗中待得太久,猛然见到晴空艳阳,眼睛如火焰在灼烧,普慧禁不住流出泪来。但是他没来得及闭一闭眼睛,即使模模糊糊的,他仍然看到,就在正前方的鸣沙山下,旌旗飘扬,烟尘滚滚,隆隆的马蹄声后是更加整齐沉重的脚步声,铠甲和刀剑折射出的白光穿越飞扬弥漫的沙土,正如闷雷中的闪电,凄厉肃杀。
这一大队人马向普慧他们的方向奔来,又自他们面前整肃而过,目不斜视,军威浩荡。普慧呆呆地望着那似乎连绵不绝的人马,头脑中一片空白,连恐惧都消失了。他只看到队伍之中黑色的战旗迎风招展,瑟瑟有声,那旗上鲜红的狼头狰狞凶恶,状若死神。
砰砰砰,几声号炮,鸣沙山紧跟着发出阵阵轰鸣,地动山摇一般的喊杀声四起,整个旷野都在颤抖!小和尚吓得扑进普慧的怀里,普慧将他紧紧搂住,向那杀声震天的地方望去,从这里是看不见沙州城墙的,但城头上的狼烟分明已冲天而起,瞬间就遮蔽了红日。
同一个清晨,肃州城外,正对着洞庭山的嘉峪关上,大周的哨兵像往常一样巡视着。他的身后,关隘重重,一个个墩台逶迤而下,顺着山势起伏绵延,直伸向目力不及的尽头。太阳还刚刚升起不久,山间的重重夜雾犹未散尽,周围寂静无声,和往日没有丝毫分别。
哨兵在城关上踱着步子,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晨的心情十分紧张,虽然周遭毫无异样,但直觉分明在提醒他,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就要发生。突然,对面的山坳间“哗啦啦”飞出两只山雀,哨兵一惊,他手搭凉棚望去,却见密密匝匝的树丛中隐约有什么在晃动,哨兵的脑袋嗡的一声响,他刚刚想要转身喊人,树丛中飞出一支利箭,正中咽喉。
他并没有马上就咽气,透过眼前的血色,这奄奄一息的哨兵还是看见,几乎是在一刹那,树丛中无声无息地散出许多全身黑衣轻甲的士兵,犹如水银泻地般轻捷迅速地攀上一个个墩台。毫无防备的大周守兵大多根本没来得及抵抗,就被这些突击手迅速结果了性命。
攻击在鸦雀无声中进行着,坚决而有效,当日头终于升到高空时,一切已经结束。转眼间,所有墩台上的大周旗帜一齐落下,缀着狼头的黑旗在罡风中唰唰舞动,关隘外的群山峻岭中,顷刻人喊马嘶惊天动地,烽火在墩台之上熊熊燃烧。
就在这个黎明,从沙州到瓜州,再到肃州,中原腹地通往西域商路的咽喉要道上,战事骤起。
然而此刻的庭州依然是平静的,至少在表面上如此。一大早袁从英就匆忙赶去乾门邸店。昨晚狄景晖说去乾门邸店向大食人买药,竟然彻夜不归,连韩斌都不见了踪影。还好阿威及时送信过来,说他们办事很顺利,梅迎春留二人在邸店歇宿,袁从英才算松了口气。
心里的事情太多,只胡乱睡了一小会儿,袁从英就再也睡不着了。此时还未到五更,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他立即就发现了小院外的变化。哼,钱归南总算想起来了,袁从英不觉冷笑,同时心中又是一记隐痛,会不会钱归南察觉了什么,自己倒不怕,只是那可悲可怜的女巫,还有她的孩子。不,暂时应该还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袁从英安慰着自己,现在他要顾及的人和事实在太多,有时候恨不得将自己劈成多半。然而这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慌乱,他想了想,决定先去乾门邸店,绝不能让狄景晖和韩斌再回这里来了,要抢先截住他们。
袁从英一到乾门邸店的三层,就听到狄景晖在屋子里高谈阔论。袁从英纳罕地朝外看了看,确实还是半明不暗的黎明,东方才微微泛白,卯时还未到,这家伙怎么就已经起了?
他一脚踏入屋中,梅迎春和狄景晖二人促膝聊得正欢,看见袁从英,两人同时问:“咦,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袁从英皱眉:“我还想问你们呢,怎么这么早就起来聊天了?”
梅迎春赶紧招呼:“从英,过来坐。咳,不是早起聊天,是你这景晖兄不肯好好睡觉,四更不到就把我叫起来,一直聊到现在!”
“哦,什么事这么有兴致?”
狄景晖哈哈一笑:“是昨晚上买药买出来的想法,不说出来憋得慌。”
袁从英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也有点好笑,问:“药买好了?”
“买好了!而且买了一大屋子,呵呵,够你吃到六十岁了!”
袁从英往榻上一靠,摇头道:“狄景晖,你不用这么和我过不去吧?”
梅迎春大笑起来,狄景晖直瞪眼:“什么话!我告诉你,这些药我还舍不得给你吃呢,全都可以拿来挣大钱。”
袁从英长吁口气:“我还真是挺佩服你的,现在这个时候还想得到挣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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