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最后的狄仁杰[出版] 五册完结 (唐隐)
院门上轻轻的敲击之声打碎了裴素云的遐思,她一下子惊醒过来。阿月儿慌慌张张地从隔壁房间跑出来,裴素云示意她回避,自己穿过小院来到门前,轻声询问:“是谁?”
“夫人,是我,王迁。”
裴素云打开院门,上下打量着一身戎装的王迁,冷冷地问:“王将军,怎么是你?有事吗?”
王迁对她毕恭毕敬地抱拳施礼:“夫人,钱大人捎了口信来。”
裴素云侧过身引他进门,仍然用冰冷的语气道:“王将军,请还是称我为伊都干吧。”
“是,伊都干。”王迁心中不以为然,脸上还是保持着谦卑的表情,这女人美则美矣,但既有萨满巫师的身份,又受到钱归南的钟爱,还是不惹为妙。
裴素云将王迁领入正堂,请他坐在桌边,问:“钱大人回庭州了吗?”
王迁扫了眼桌上的饭菜,低声回答:“没有,钱大人有事在轮台滞留,因放心不下伊都干,特遣心腹将官带回口信,卑职便是来给伊都干转达的。”
“噢,”裴素云也在桌边坐下,轻哼一声道,“给我口信还要请王将军转达,钱大人倒是周到得很。”
王迁慌忙解释:“哦,因为带回来的主要是军中的信息,所以先去了瀚海军部。再说,钱大人这也是为了伊都干您的名誉考虑。”
“名誉?我的名誉,还是他的名誉?”裴素云勃然变色,话音虽不高却说得咬牙切齿。王迁听得一缩脖子,又一想钱归南没有按约返回,这女巫心中不爽,如此表现也在所难免,只好讪讪一笑,低头不语。
裴素云稍稍克制了一下,才又问道:“钱大人带了什么口信?”
王迁松了口气,忙道:“哦,两件事:一是说刺史大人还要在外耽搁几天,请伊都干不必着急;二是说发放神水的事情,也请伊都干等刺史大人回来再作计较,暂且什么都不要做。”
裴素云蹙起秀眉,盯着屋角的黑影默默思索,半晌才咬了咬嘴唇道:“知道了。”
王迁点点头,朝裴素云抱拳道:“话已带到,伊都干若没有别的吩咐,王迁这就先走了。”
“嗯,”裴素云起身将王迁送到院门口,突然问,“王将军,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是一身军装,军中有事吗?”
王迁朝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告诉伊都干也无妨,钱刺史带回来的军令是让卑职率领天山团,即刻启程去轮台与刺史大人会合。卑职正在连夜召集军队,故而全身戎装,这里给伊都干转达完信息,便要率团出发了。”
裴素云不觉大惊,狐疑地问:“沙陀团走了,天山团也要走,瀚海军一共四个团,这下就走掉近半,怎么突然会有这么重大的军务调度?”
“这个,”王迁为难地摇摇头,仍然压低声音道,“卑职也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奉命行事。不过钱刺史反正过几日还要回来,到时候伊都干一问就都清楚了。”
关上院门,裴素云返回屋里,回想这些天发生的种种事端,以及钱归南反常的言行,她的心绪变得异常沉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祥之感充斥了她的心胸。坐到床边,看着熟睡的安儿,裴素云只觉得无助和凄惶,挣扎了这么多年,她依然还是孤零零的,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她俯下身贴着安儿躺下来,如果真的有灭顶之灾到来,究竟谁能挽救他们?迷迷糊糊中,裴素云仿佛又嗅到了昨夜的梨花清香,听到他温和平静的声音:“……我可以帮你。”
王迁在院外上了马,还未催马前行,一个兵卒就幽灵似的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王迁满意地点点头,轻声嘱咐道:“钱大人的命令,从今夜开始严密监视伊都干的家院和行止,你们要分作几班,切不可遗漏任何风吹草动。”
“属下们明白!”
王迁的马匹踏响四蹄,蹄声在静夜中传出去老远,刚朝前走了小半程,迎面又跑来一匹快马,马上的士兵一见到王迁就急迫地叫道:“王将军,我们发现了高……”
“住口!”王迁大喝一声,怒目圆睁,吓得那士兵赶紧闭了嘴。
“在什么地方?”王迁来到士兵身边,低声询问。
那士兵凑上来对王迁耳语几句,王迁面露喜色,道:“很好,这下你们算是立了大功一件!立即出发!”
“是!”
旭日东升,春天的朝阳如金轮凌空,万里无云的澄澈蓝天,远比人心宁静而净爽,只可惜地上如蝼蚁般忙碌的人们,连抬起头看一看天的时间和心情,似乎都没有了。喧闹的庭州大巴扎上,商贩们从五更天还一片漆黑的时候就开始摆摊设货,早起赶集的人们也披星戴月地奔波在路上,待到日出之时,大家都已忙碌了整整一个时辰了。
袁从英也是从五更就开始巡查巴扎,捧着高长福留下的巴扎摊位册,一家一家地逐一核实过去,忙得此刻连口水都来不及喝,还只查完十分之一都不到的商铺。现在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高长福对钱归南不给他派遣手下的做法十分诧异,事实证明,要靠一个人来管理这么大的集市,哪怕他袁从英就是有三头六臂,恐怕也会顾此失彼。钱归南会做出这样的安排,假如不是因为无知,那就只能是故意刁难了。
直到现在,袁从英还是弄不明白钱归南的真正居心,从他们一踏上庭州,遇到的种种磨难就与这位刺史大人脱不开干系,但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为难他们陷害他们,钱归南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于公,袁从英现在只是个小小的戍边校尉,是任凭钱归南调遣的部下;于私,狄景晖和袁从英与狄仁杰的关系,多少还算是在朝廷中有背景,钱归南即使对他们有所顾忌,也不该有害人之心啊。还有,钱归南对沙陀碛土匪案件的态度,他的家奴老潘在伊柏泰扮演着什么角色,以及沙陀团无端的军事调动,想到这些,袁从英就觉得千头万绪,理不清楚脉络。此外,这位刺史大人还千方百计地把他挡在瀚海军部之外,本来袁从英想通过高长福这位瀚海军的老人,更多地了解些庭州和瀚海军的情况,结果高伯又无缘无故地失踪了……
庭州的日照比中原各地强烈许多,袁从英看了一个早上五颜六色的商铺,简直头晕眼花,只觉得面前的一切都亮晃晃的。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黑沉沉的阴影却越来越浓重,站在这个流光溢彩、繁花似锦般的热闹集市中,他莫名地感到紧张,一种真实可辨的危机已经笼罩在头顶,人们却似乎毫无察觉。
想得实在有些累了,袁从英试着用狄景晖经常说的话来自我安慰:也许真的是我太不放松,太操心了?他苦笑着看了看手中的册子,打算一鼓作气再查几片儿商铺。前面是皮毛和织物为主的摊位,散发出阵阵令人不悦的气味。他刚要闷头往里钻,就听到远远地有人在叫:“哥哥,哥哥!”袁从英立即转身望去,见韩斌满头大汗地挤开人群,朝他跑来。
袁从英紧赶几步到韩斌的面前,喝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韩斌用力抓住他的手,叫道:“狄、狄景晖让我来叫你呢,他说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袁从英皱了皱眉:“我在做正事,没空。你为什么不好好练箭?”
“哎呀!”韩斌急得跺脚,“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这个……”他看袁从英仍然不为所动,眼珠一转,挤眉弄眼地比画起来,“就是那个铁疙瘩,我在伊柏泰木墙里找到的,我们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啦!”
袁从英愣了愣,拔腿就走,韩斌得意地抹了把汗,小跑着在前面带路,七拐八弯地还是在巴扎里面钻,倒没走多久,就到了一片稍微冷清点的铺子前头,每家铺子里都传出“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袁从英停住脚步,心里微微一跳:原来这里都是些铁匠铺子。
韩斌拉着袁从英进了其中的一间,一进门热浪就扑面而来。屋子正中架着的大火炉边,一名膀阔腰圆的胡人把风箱拉得山响,每拉一记,火炉炉膛中的火苗就蹿起老高。打铁的师傅也是名胡人,深陷的眼睛被炉火映得通红,黝黑的脸膛长满了翻卷的胡须,正在汗流浃背地忙碌着。狄景晖坐在离大火炉不远的小凳上,也热得满脸是汗,看见袁从英进来,悄悄朝他挤了挤眼睛。
袁从英明白狄景晖的意思,默不作声地来到火炉旁。就见这铁匠师傅正把炉膛中烧红的铁块用铁夹叉到旁边的大铁砧子上,一边翻动铁料,一边指示身旁的年轻徒弟抡下大铁锤,连番击打着铁料的不同部位。一块马掌很快就成型了,胡人师傅又对徒弟大声嚷了几句,叉起马掌往水槽内一浸,“滋啦”声伴着白烟从水槽中升起,他这才将马掌从水里叉起,扔在地上,嘴里满意地冒出一长串胡语。
狄景晖大声叫起好来,那胡人哈哈笑着,一指袁从英,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问:“嗳,他就是你说的那位军爷?”
狄景晖忙道:“对啊!就是他要打匕首。”
袁从英已经会意,从腰间取下吕嘉的佩刀,双手捧到铁匠师傅面前,问:“师傅,我要打一柄匕首,刀口要像这钢刀一样锐利,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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